他沒說完,但請求已經足夠明確。
倪裳發出一聲短促的輕笑,諷刺又稽。
“我媽活著的時候你的罪還不夠?怎麼,”咄咄人地反問,“死了你還不放過?!”
陳熾微怔,渾濁又深陷的眼中劃過一恍惚。
“是啊……我對不起你和你媽媽。也不配,不配和你媽媽合葬。”
他垂著糟糟的腦袋低喃:“那,你到時候能不能,就在南陵園里找塊兒地,把我……灑在那兒就行了。”
“離你媽近一點,就可以了。”
他抬頭看倪裳,卑微又懇切的眼神:“可,可以嗎?”
倪裳:“……”
倪裳默然看了他幾秒,嚯地轉過,邁步走向病房門口。
“小、小年——”陳熾急切道。
倪裳腳步未停。
搭上門把時,手又頓住。
“費用,我們已經預繳過了。”沒回頭,聲音冷又疏離。
“你就在這兒呆著。”
說完,徑直拉開門走人。
陳熾盯著閉合的門板,呆滯了好一會兒,倏地翹起角,吃吃輕笑起來。
“好啊。”
他木然點著頭,自言自語一般:“好,好啊……”
對著雪白的墻壁又愣了片刻,陳熾揭開上的被子,又一把拽掉了手背上的針頭。
他腳底索了兩下,沒有到鞋,索也就不穿,著腳踩在瓷磚地面上,有些吃力地站了起來。
他扶著墻,緩慢走到病房門口,將門輕輕拉開一條門,探出一只眼去。
小年和高個子的年輕男人牽著手,已經走到走廊盡頭了。
男人偏頭跟說了句什麼,側臉朝他笑,牽他的改了挽他胳膊。
兩人依偎著,拐了個彎,立刻消失不見了。
陳熾關上門,又轉著腳走到窗邊。
他扣開窗栓,推拉玻璃移到一側后,冬夜的冷風立刻呼呼灌進來。
他打了個寒噤,領口,佝僂著子探出窗外,睜大眼睛朝樓下張。
沒一會兒,穿棗紅旗袍的孩挎著男人胳膊走出住院部的大門。
七樓的病房離地面太遠,他們的影幾乎變了兩個點。
陳熾抻著脖子看了會兒,突然踩上窗下的椅子,咬著牙爬上了窗臺。
他蹲在窗臺上,兩手抓住窗邊,半個子幾乎都掛在外面,瞇著眼睛使勁朝底下看。
好在,穿旗袍的孩沒有走,停在大門口,仰起臉跟前的男人說話。
男人單手抄起兜,另只手抬起來上孩側臉。
孩也抬手在臉上抹了把。
好像是,在哭呢……
男人的手從兜里拿出來,搭上孩后頸,將一把摁進自己懷里。
孩的臉埋在男人口,兩只手環上他腰,又上移抱住寬闊的肩背。
兩人相擁半晌,男人突然扯開前的拉鏈,將孩包進自己的外套。
陳熾著他們,倏地笑了下。
好。
這樣就好了。
他們的小年,有人疼……
陳熾抓著窗沿,抻長脖子盯著樓下的人。一直到兩人走出醫院,孩棗紅的旗袍徹底消失在視野,他的目都沒有收回來。
旗袍……
他記得,小冉以前,也是穿旗袍的。
來看他的演唱會,他一眼就看到。
穿旗袍,真漂亮。
的旗袍都是家里做的,常常換,天天穿。
除了,跟他走的那一次。
走的那天,穿著睡睡。
幾條床單結繩,從老宅二樓的后窗里吊出來。他的小冉穿著小碎花的睡,沿著床單從家里跑出來。
快到地面時,手不小心一,一下子跌在地上。
怕家里人聽見靜,疼得眼淚都出來了,也一聲都不敢哼。
他在旁邊心疼得不得了,立刻下外套將裹住,又把背到了背上。
他背著,黑穿過曲曲折折的青石板巷。走到巷口時,小冉突然哭了起來。
哭哭啼啼錘打他肩膀:“阿熾,你,你給我發誓——”
“我扔下媽媽和爺爺跟你走了,你發誓,你一定會對我好!”
他當時,是什麼反應來著?
哦,對,他發誓了。
他說:“好,我發誓。這輩子我要對冉冉不好,就讓我不得好死!”
“……”
陳熾張了張,突然啞聲笑了起來。
抬頭看見低垂的夜幕,他笑著松開了窗沿,向窗外仰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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