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梅茹那會兒還蹲在小池子旁邊,手里握著樹枝,努力逗小魚、哄玥姐兒開心。那二人倒閑閑立在不遠,傅錚雖別開臉,周素卿卻是好整以暇的著。
無端端矮他們一截子,被這樣俯視打量,梅茹不免尷尬又稍稍有些窘迫。起來給傅錚福見禮:“殿下。”又對著周素卿點了點下——梅茹一向懶得敷衍這人。
被當眾落下面子,周素卿心里雖惱,面上卻還是掛著溫婉的笑意,只親昵的提醒眉眼冷冽的傅錚:“茹妹妹喚你呢。”
這架勢仿佛他們已經是一家子了。
梅茹不傻,將這形看在眼里,登時明白了周素卿今天來的用意——無非是炫耀麼,梅茹冷冷一笑。視線拂過這人旁邊的傅錚,不知為何,梅茹忽然想嘆氣。這一瞬,突然有點可憐他。
這個傻子啊,還不知道自己上輩子親手廢了旁虛與委蛇的姑娘。
窮極兩世,他也不過是求江山帝業,但哪兒那麼容易?這種事,從來都是踩著萬人尸骨上去的。他不爭,便會被太子弄死,他若是爭,如今就了周素卿炫耀的一個東西、一個玩。
傅錚不知道麼?
他那麼驕傲自負的一個人,定然是知道的,可這是他自己選擇的。梅茹了解他,傅錚一旦做出選擇,就不會再改。只是,還是有些可憐他……梅茹默默嘆了一口氣。
那邊廂,傅錚重新過來,眸子黑漆漆的,仿若一汪深潭,還像是一會扎進心口的針。四目相對,他輕輕頷首,客套的回了一聲“梅三姑娘”,喚完,傅錚復又疏離的移開眼。
梅茹也面平靜的著旁。
仿佛過去這幾個月二人間發生的,無論是亡命的痛苦,還是生死擔憂,又或是輕薄憤慨,一概都不存在。像是煙,被風吹散了,沒有人再知道。
周素卿這才對梅茹寒暄:“茹妹妹,今天真是巧了。”
斂起神思,梅茹冷笑嗆:“確實有點巧。”
旁邊的玥姐兒才不管巧還是不巧,沒有小魚看了,很傷心。小胖手揪住梅茹石榴紅的百褶,不停的揪,還急的不得了,“姑!姑!姑!”個子小小的,這會兒只能仰頭,眼的著梅茹。見姑姑不搭理自己,玥姐兒扁扁就嗷嗷哭了,哭的那一個傷心,那一個驚天地。
這一嗓子嚎出去,梅茹驚了一跳。沒哄過孩子,更有些怕小孩兒,這會兒手足無措的立在那兒,只玥姐兒的頭安。可這招本不頂用,玥姐兒還是嚎。一邊的娘忙將玥姐兒抱起來哄。但小丫頭似乎真傷心了,娘怎麼都哄不住,使勁渾解數,玥姐兒仍不停的掉金豆子,眼睛紅通通的,小俊臉皺在一滿是委屈。嗷嗷哭了幾嗓子,小丫頭還不忘搭搭的喊:“姑——”似乎知道最親,張手要抱。
梅茹真的是怕了這丫頭,連忙接過來,再也顧不上旁邊杵著的那二位。
周素卿是來炫耀的,還沒開始,就因為一個小丫頭被梅茹徹底無視,心里頭很不痛快,這會兒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周素卿瞥了眼旁邊的傅錚。
傅錚眉眼淡淡的,一張勾人的薄抿著,只面無表的著那邊一團的姑侄二人,目遙遙遠遠,清清淡淡。
梅茹有點狼狽。其實有點抱不玥姐兒。這小丫頭太能吃了,抱在手里怪沉的,尤其玥姐兒兩條藕節一樣的小胖胳膊還死命箍著的脖子,梅茹只覺得上掛了兩個大西瓜。這麼熱的天,沒一會兒功夫,額頭上便沁出汗。明晃晃太底下,那汗晶晶瑩瑩。手忙腳間,兩頰還暈開了桃紅。
“茹妹妹,要搭把手麼?”周素卿主上前詢問。
疑的看了眼來人,玥姐兒很是嫌棄的將臉撇開,小下擱在梅茹頸窩里,真像個小西瓜。
梅茹心底的,暗忖這小丫頭還給力的,知道胳膊肘往里拐,和姑姑一頭出氣,不枉費姑姑逗魚給你玩兒。抱歉的沖周素卿笑了笑,梅茹道:“玥姐兒怕生。”又道:“不耽誤周姐姐與殿下的正事。”
這便是轟他們走了……周素卿淡定笑著道:“其實我與慎齋哥哥也是來見凈明大師的,既然大師不便,我們不妨在這兒多等一等。”說罷,偏頭問傅錚:“可以麼,慎齋哥哥?”
雖然是詢問,卻出做主的意思,梅茹不屑的撇撇。
傅錚一直立在旁邊,聽到這句話,才不咸不淡的開口:“自然。”
梅茹抱著玥姐兒,著旁。
只聽周素卿又道:“慎齋哥哥,你不過來瞧瞧梅公子的兒?小丫頭怪討喜的。”
“不必了。”傅錚淡淡拒絕。
周素卿還是堅持,這會兒改口道:“慎齋哥哥,茹妹妹抱得這麼吃力,你看著,也不來幫忙?”
這口吻還是親昵的很,字字句句著在使喚他、要他順著、哄的嗔意……梅茹真真是丁點都見不得周素卿這樣猖狂,悄悄顰了顰眉,偏過頭,冷冷拂了眼不遠的傅錚。
傅錚也恰好過來。
梅茹心底那可憐就沒有了,取而代之的,完全是惱意——這人結誰不行,非要結這樣一位,真的是有眼無珠!
梅茹不耐煩又嫌棄的別開眼,傅錚默了默,上前沉聲道:“給本王。”
這話簡明扼要,跟命令似的,偏偏聲音冷得凍煞人,姑侄兩個皆嚇了一跳。尤其玥姐兒本來很舒服的掛在梅茹上,這會兒嚇到了,小腦袋偏過去,一雙眼死死盯著傅錚。傅錚面容總是蕭肅,遍生寒。不過看了一眼,玥姐兒小扁了扁,又要哭了。梅茹真是怕了,正要想法子哄,忽的,傅錚抬手了玥姐兒的小腦瓜,仍沉聲命令道:“別哭了。”
他的聲音還是冷的,很近的拂過耳畔,像是這人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梅茹不自在的垂眸。
玥姐兒卻又嚇了一跳。從小到大,還沒人對自己這麼兇,扭著頭對著傅錚扁扁,再扁扁,那含在眼底的淚就搭搭的止住了,只是小腦袋在那兒,明顯有些畏懼。傅錚又了玥姐兒的頭,好似安。下一瞬,傅錚左手繞過的小胳膊,單手就將玥姐兒抱了過去。
手中陡然一空,突然間卸掉兩個大西瓜的分量,梅茹愣了一下,怔怔抬頭向面前的一大一小。
就見玥姐兒兩條小胖胳膊掛在傅錚脖子上,還不大客氣的冒著小鼻涕泡泡,而傅錚面無表,眉頭都沒皺一下,本不見吃力。
這畫面燙眼底,梅茹滯了滯,心口那又開始有些疼了,低低垂下眼,只覺得有點不上氣。
二人間是詭異的沉默。
對著眼前這一幕,周素卿亦有些始料不及,又錯愕又嫉妒,不知該說什麼。
幾個人同時安靜下來,幸好不多時凈明大師、喬氏并幾個媽媽從講經堂出來。凈明大師是個七十多的得道高僧,如今神矍鑠,聲音爽朗。見到傅錚,他雙手合十笑道:“沒想到殿下今日在,貧僧有個不之請。”
“大師但說無妨。”傅錚平靜應道。他說話的時候還單手抱著玥姐兒,臉上毫沒什麼不自在。而玥姐兒則安分的掛在他脖子上,一不敢。
喬氏見狀被嚇到了。連忙上前給傅錚請安,又恭敬道:“玥姐兒頑皮,不敢勞煩殿下。”
“梅夫人客氣。”傅錚不在意的回了一句。得了他的話,娘這才重新上前接過玥姐兒。玥姐兒覷了眼傅錚的面,安安靜靜的回到娘懷里,再也不敢哭了。
梅茹卻仍是恍恍惚惚滯愣著,安靜立在母親邊,只聽凈明法師對傅錚道:“貧僧知道殿下妙筆丹青,如今想向殿下討一幅觀音像。”
凈明算是央對了人。放眼整個京城,乃至當今魏朝,傅錚的畫藝都是一等一的好,落筆傳神,時吳帶當風,朗時又蒼勁雄渾。梅茹默然,下一瞬,卻聽傅錚抱歉道:“不瞞大師,本王再也作不了畫。”
“所謂何事?”凈明訝然,梅茹亦是有點意外。
頓了一頓,傅錚淡淡的說道:“右手廢了。”
梅茹垂眸立在旁邊,這四個字耳的時候,子微微晃了晃,好像有一針又往心窩子里了一下,呼吸更是一滯,梅茹悄悄抬起眼簾。目是傅錚垂在側的手。到這會兒,才發現,傅錚的那只手一直裹在寬袍之中,偶爾出的指尖蒼白又修長,由始至終,沒有過……梅茹錯愕住。
知道他傷的重,卻不知這麼久了,居然還沒好,梅茹低低垂下眼。
這人本是天下最負盛名的才子,滿腹經綸,又通琴棋書畫,為了救,活生生廢了一只執筆的手,他再也寫不了字,也作不了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