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薨逝,舉國哀慟。
皇帝沉痛至極,下令以國喪之禮為太皇太后守孝,全國上下一月之婚娶,宴樂,西戎的求親也隨之擱置。
阿木勒大為火,但礙于大縉的禮法又不得已,只得尋了借口在鄴京多留上一個月,等著大奠過后再舊事重提。
太皇太后不但生前幫助良多,連逝世后也冥冥之中替自己解了一時燃眉之急,嘉一想到這里更是悲痛到難以自抑。
自聽到消息起,便一連數日地跪在慶福宮守靈,布麻,不食葷腥,原本便不甚的材經此一遭更是消瘦了許多。
等到了送太皇太后的下葬西山那日,嘉清減的連腰都細了一圈,仿佛一陣風過便能將整個人吹折了腰。
盡管心誠至此,但這些宗親一見一縞素服齊衰之禮,眼中的神登時便古怪了起來,竊竊地私語著。
“怎麼還有臉拜?真晦氣,太皇太后的死說不準便是的克的!”
“就是,剛在大殿里承認了自己是熒守心的命格,轉眼間太皇太后便薨逝了,這其中保不準便有什麼關聯。”
“果然和母親一樣,都是個煞星的命,蕭氏皇族這是造了什麼孽,禍事一個連著一個!”
“那西戎人還地要娶回去,也不知道娶了這個煞星回去,他們有沒有福氣消。”
“左不過還是看上了這張臉唄——依我看倒未必是什麼煞星,倒像是話本里說的那些山木魅,化了形專來吸人氣的。你瞧瞧那雙勾人的眼,一眼看過來,勾的那些人連魂都忘了!”
閑言碎語,越說越離譜,染秋氣得臉發漲,嘉卻是面如常地經過這一張張或鄙夷或諷刺的臉,置若罔聞地拜了下去。
皇祖母已然逝世,不想在這送別的最后一程上還要擾了清凈。
見面不改,眾人忿忿卻又無奈,畢竟是先帝親自封了公主接進宮里來的,們頂多是上譏諷幾句罷了,誰也不敢真的沖上去攔。
只是這流言還是慢慢地傳了開,回去的路上太妃太嬪們的馬車不約而同的離了三丈遠,仿佛一靠近真的會沾上什麼晦氣似的。
嘉早已習慣,一個人回去也并不覺得冷落,但偏偏不巧,那馬車的軸承不知何故壞了,一路顛顛倒倒,歪歪斜斜,一拐彎不小心剮蹭到山巖的時候,“砰”地一聲,徹底斷了開。
然而一干宗親瞧見是的馬車出了事,或是避之不及,或是視而不見,竟是沒有一個人邀同乘回宮。
“這可如何是好,這天的厲害,估著是要下雪,西山又這樣的遠,萬一回不去留在著山里怕是會凍出個好歹來……”染秋看著那漸行漸遠的皇家隊伍忍不住有些著急。
車隊很長,他們不一會兒便被甩在了大后方,嘉原本也不指他們會搭手,沉思了片刻對道:“你讓小泉子去找一找務府的總管,讓他給我們騰一輛運貨的馬車出來。”
運貨的馬車,還不知道要被那些宗親們怎麼嘲笑。
但比起面來,說的確實最實際,染秋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只好小泉子踩著深雪走一遭。
山里是真的冷,狂風一刮,裹挾著暴雪天地間茫茫一片,風急雪驟,吹的這本就不甚結實的馬車仿佛下一刻就要被狂風撕碎。
左等右等,來人久久不至,嘉的手已冰涼,蕭桓弱,即便是坐在馬車里,也微微發了紫。
染秋著急地想親自去尋一尋,然而剛掀開簾子,那狂風夾雜著雪粒子便打的睜不開眼,萬不得已又了回去。
正焦急之際,外面忽傳來了一聲揚鞭勒馬的聲音。
“吁——”
嘉掀了簾探頭,風急雪中,只見一個穿銀白甲胄的人從高頭大馬上翻而下,握著韁繩神復雜地注視了片刻,最后一屈膝,重重地一拜:“臣高彥昌參見公主。”
闊別多年,嘉再一次見到這位父親從前的得意門生,心亦是有些雜陳:“高校尉請起。”
高彥昌一抬頭便看見了那張夢寐已久的臉,半掩在狐裘披風中,眼如星子,鼻尖小巧,出落的比他想象的還要貌許多,心頭微微一:“公主的馬車這是怎麼了,需要卑職幫忙嗎?”
嘉側過,只說:“不必了,我已遣了隨從去找務府的總管了,想必不久就會有人來了。”
高彥昌擔任衛軍的司騎校尉,此次西山下葬的隨行隊伍正是歸他統籌,聽了嘉的話,他微微皺著眉道:“半途下了大雪,又起了狂風,雪天路,下山的路不好走,萬歲爺下令停了隊伍整飭,今晚暫且在山腳下安營扎寨,等雪停了再上路。務府現下忙一團,怕是沒空調撥人來,卑職這里恰好有一輛馬車,公主若是不嫌棄可以與在下一同到前方大營去。”
濃云黑沉沉的下來,眼看著這狂風大雪一時半會兒不會停,桓哥兒又凍的可憐,嘉也不好再推,于是客氣地道了謝:“那就拜托高校尉了。”
“公主不必這般客氣,這都是高某分之事。”高彥昌看著這般疏離,言又止,最終只是低聲說了一句,“便是念在往日的誼上,高某也定當為公主竭力。”
嘉此時陷囹圄,不知該如何接話,只是垂下了頭不再看他,抱著桓哥兒上了馬車。
高彥昌亦是沒再開口,抬手替放下了簾子,翻上了馬在前面開路。
風聲呼嘯,雪滿山林,一路默默無言,走走停停,直到夜幕下沉的時候,他們才趕到山腳下的大營。
夜幕已經沉沉地墜了下來,西山的夜比之皇城更加深沉,遠燃著幾堆熊熊的篝火,大營上著一面黑金旗幟,在夜風中獵獵作響。
一掀開車簾,北風直直吹過來,吹的嘉抱著肩微微瑟了一下,形有些搖晃。
高彥昌見狀連忙出了手攙扶了一把,嘉才穩穩當當地下了馬車。
一落地,有些不習慣和男子離得這麼近,稍稍偏一避,客氣地說了一聲:“勞累校尉了。”
真的是長大了,再不像從前那般跟在他后面糯糯地著彥昌哥哥,高彥昌幾不可察地苦笑了一聲,默默收回了手。
兩個人默默無言,走到了搭到一半的帳篷前,迎風并肩站著,袂隨風揚起,一時間沉默的有些尷尬。
到了該走的時候了,還是嘉先開了口:“多謝高校尉今日之幫助,待嘉回宮后定當備下厚禮加以賞賜。”
高彥昌看著那燈火掩映下那張極為貌的臉,心底砰砰直跳,不知怎的忽然口而出:“彥昌不要什麼賞賜,彥昌只想……”
他還想接著說,嘉卻是背過了,輕聲制止了他:“高校尉。”
高彥昌看到鬢間簪著的那朵白花,自覺失言,默默退后了一步告罪:“是臣唐突了。”
太皇太后剛下葬,高彥昌知曉是個重禮之人,大抵沒什麼心思談論男私。
但前些日子西戎在萬國來朝的大典上求親的消息鬧得那麼大,他便是沒親眼所見,但聽著旁人繪聲繪地說著當時的形也不由得為了把汗。
眼下眼見著國喪便要滿了,西戎人勢必又會再次提起來,這一次還能僥幸逃過去嗎?
高彥昌看著清瘦的側臉,了,終究還是忍不住問出了潛藏已久的話:“公主,眼下西戎的人虎視眈眈,微臣不能眼睜睜眼看著你往火坑里跳,您若是愿意,微臣便以咱們進宮前已經指腹為婚為理由向陛下陳,求陛下把您許給微臣,您……您是否愿意?”
他說到最后一句,一個五尺男兒也有些臉紅,有些無措地瞄著的反應。
一連兩次當面被人求娶,嘉腦子里哄哄的,面頰亦是漲的微紅。
但從未生出過異樣的心思,很快便平靜了下來,溫和地搖搖了頭:“彥昌哥哥,嘉在心里一直把你當哥哥。何況我先前在大殿上已然自毀名聲,如今這大縉的王公貴族皆知我命屬熒,天煞孤星,恨不得避的遠遠的,更不要說求娶了。高家也是勛貴之家,只怕老夫人容不得我進門。”
“再說,因著我母親之事……”頓了頓,對著故人提起仍是有些難堪,微微垂下了睫,“我和桓哥兒如今的境遇你也知道,并不得皇兄歡喜,我并不想拖累你……”
“這怎麼能拖累,彥昌求之不得。”高彥昌一心急,忍不住上前了一步,想要握住那凍得微微泛了紅的手。
嘉連忙后退,退的有些著急,腳底一個趔趄踩到了結了冰的雪面上,搭了一半的帳篷被不小心一扯,一大塊布徐徐落了下來。
高彥昌眼疾手快,一把先扶住了的肩,才免得仰跌下去。
“沒事吧?”高彥昌關切地問道。
嘉看了眼那地面上銳利的冰凌子,有些后怕地搖搖頭:“沒事。”
然而人雖是沒摔下去,卻覺得全有些發冷。
目從那冰凌子往后看去,忽地看出了一雙玄龍紋皂靴。
目緩緩上移,正對上一道比那冰凌子還要銳利的視線,冷冰冰地仿佛要把整個人釘穿在這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