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了袖,只是諷刺了兩句:“算了算了,真是倒了霉了,今天大約跟我命里犯沖,我回去得好好燒幾炷香,去去晦氣。”
嘉靜靜地站著,并不出言反駁。
可永嘉一見著這副故作大度的樣子便忍不住來氣,明明差不了幾個月,卻總是這麼一副沉靜如水,淡然自若的樣子,連父皇都夸過年紀雖小,但子平和,有大家之風范。
而呢,不過就是活潑了些,好了些,子急躁了,便總是被父皇斥責,被皇兄教訓,從來沒有得過任何一句夸獎。
有這麼個人做對比,永嘉覺得自己這十幾年簡直都像白活了一樣,真是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姐姐”煩了。
“讓開!”永嘉揚著頭,毫不客氣地又撞了一下,撞的形趔趄,一個不穩撒了手一腳踩到了自己的宮燈上,那平靜如水的臉上才終于起了一波瀾。
這是和桓哥兒一起親手做的燈籠,嘉俯著,將那被踩壞的燈籠撿起來,一點一點試圖捋平。
永嘉看著這副可憐的樣子,心里終于有了些快意,才邁著輕快的步子轉離去。
燈籠已經壞了,撿起來也沒用了。
嘉放了手,看著那一抹火紅的背影忽然有些落寞。
那才是真正被寵長大的小公主,所有人都慣著,寵著,不需要刻意去學會什麼,也不需要刻意去討好誰,便是惹出了一堆麻煩,也總有人在替收拾爛攤子。
不像,先皇看在母親的分上迫不得已接了宮,給了公主的名分,但是對著和那些親生的皇子皇們到底還是不一樣的,那種好是加了一層隔的,是天子的恩威,疏離地人不敢親近。
皇兄,皇兄更是不必提,在他眼里,大約只是一個復仇的對象,一個捕的獵,一個可以隨意.玩,發泄..的玩吧……
嘉收回了眼神,控制自己不要再去想,不要讓自己更悲哀。
只是明明已經下定了決心,但真正走到了這冷冰冰,沉沉的太極殿前,嘉還是控制不住地害怕。
張德勝站在殿門外,已經不知站了多久了,看見了乘著夜而來的也毫不驚訝,不等開口,他便躬著說道:“請公主在殿外等一等,奴才先去稟報陛下一聲。”
和聰明人相倒也省心,用不著自己開口去說那些難以啟齒的話。
但被那種悉一切的明了的眼看著,嘉還是有些難堪,微微低著頭道:“有勞公公了。”
皇帝剛剛沐浴完,正坐在案前批奏折,聽著張德勝的稟報,他頭也沒抬,仍是一道一道批著奏折。
殿有些過分地安靜,只剩火燭靜靜的燃燒聲,偶爾有晚風吹過,火苗騰的一下竄上去,明亮了那麼一瞬,轉眼間又平靜下來,幾乎靜止地燃著。
張德勝躬著,一時間弄不清楚皇帝的意思。
明明使了那麼多手段的人走投無路,求上門來了,怎麼這會兒到了門口,偏偏又不進來。
他悄悄抬頭,只見皇帝正捧著一個奏折看的出神。
“陛下……”張德勝站的有些腳發麻,低聲提醒了一句。
被打斷了思緒,皇帝才終于抬起了頭來,一把丟開了那折子,有些頭疼地按了按眉心。
“周存正又告病了,你待會兒去太醫院張院判再過去看一看,他的總不見好,朕不放心。”
一提到周存正,張德勝總算是明白陛下為什麼沉默了。
如果說當今之世陛下還有什麼虧欠的話,那一定只有周存正周將軍了。
皇帝看著那抖到歪歪斜斜的字跡,仿佛還能隔著時間看見他托著那副衰敗的在燈下執筆時的艱辛,神慢慢變的有些凝重。
當年岐山一戰,當時還是太子的他奉命出征敵,局勢危急,他不得不兵行險棋,領著三千兵在峽谷敵深,敵軍是引到了,但是計劃好的援軍卻遲遲不至。
苦等不至,敵軍發覺不妥,開始反撲,三千親兵為了掩護他突圍全部喪命于山澗。他自己亦一箭,從海尸山里爬出來,被周存正背了一天一夜,才從雪山上下來。
后來他的命是保住了,但他不知道的是周存正當時亦是上有傷。只是周存正忍著傷痛,什麼也沒說,一步一步背著他下來,最后因為長時間浸在冰窟和雪地里,凍的雙經絡壞死,再不能行。
一個意氣風發,正值壯年的將軍,自此再騎不了馬,也提不了劍,只能日日靠著藥罐子續命,靠著椅艱難地行,這簡直比殺了他還殘忍!
養好了傷后,他一舉踏平了西境,但三千人的命和周存正的,卻是再也回不來了。
背負著這麼多人的命,他再也無法像從前一樣風霽月,溫潤如玉,他不得不爭,不得不去當這個皇帝,他要讓那些人付出代價,他要將權力永遠掌控在自己手里,即便這個皇帝當的是孤家寡人,前朝后宮滿是算計。
而造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當時卻在這富麗的皇宮之中歌舞升平,慶祝著子的誕辰。
他如何能不恨?
他怎麼能輕易放過他們?
皇帝攥了拳,神一凜,一拂袖,滿案的奏折全被他推了下去。
奏折嘩啦啦倒了一地,張德勝立馬跪了下去。
殿外的嘉聽到了靜,也不由得驚恐地抬起頭,朝著那厚重的殿門看過去。
可那殿門始終閉著,仿佛從沒發生過任何事,平靜地人害怕。
片刻,張德勝走了出來,斂著神道:“公主,陛下今日有些頭疼,您還是先回去吧。”
他這話說的輕描淡寫,卻無疑是判了死刑。
嘉腦子里懵懵的,不明白為什麼轉瞬之間皇兄便改了決定。
帝王心,為什麼這麼深不可測。
可實在是走投無路了,不來求他,又能怎麼辦呢?
嘉抿了抿,筆直地跪了下去:“公公,請您再去通傳一下,我今晚……今晚一定要見到皇兄。”
說出這句話對而言已然是無比困難,垂著頭,攥著手心。
張德勝看了眼那氣氛沉重的大殿,忍不住勸道:“公主,您還是先回去吧,有什麼事明日再來也不遲,陛下現在正在氣頭上。”
明日,還有幾個明日,就算等的起,桓哥兒呢?
明早上那些人便要將他帶出去了。
真的等不了了。
嘉重重地朝他行了個禮:“公公,請您幫幫嘉吧。”
“公主,你別這樣……”張德勝連忙扶起了他,他可承不起這大禮。
但嘉執意不起,子難得的倔強,張德勝有些棘手地站在那里,最終還是嘆了口氣:“罷了罷了。”
都是借口而已,陛下如果真的不想見,早就打發人攆出去了,怕是連跪著的地方都沒有。
張德勝轉又進了門去,他并不直說,只是給皇帝倒了杯茶。
熱騰騰的茶水端過去,他才抬起頭,不經意地提起了一句:“陛下,外面好像下雪了……”
皇帝看向窗外,只見濃黑的夜空中雪片簌簌飄落,一大團,一大團地落下來,不一會兒那高高的琉璃瓦上便積了薄薄的一層。
他站起,走到窗前,有幾片大膽的雪片順著那一窗戶鉆了進來,飄飄揚揚地墜落到他的肩上,仿佛輕輕倚靠在上面一樣。
雪花脆弱的很,他抬起手拈起了一片,小小的花瓣慢慢化了水,晶瑩的一點落到他的指尖,輕輕地晃著,像極了那晚臥在他懷中流下的眼淚。
他忽然想起來了,未進宮前的本名是“雪濃”。
第一次見面時,他有些好奇地問過,為什麼會這個名。
那時是怎麼說的來著?
有些怯怯地抬起頭,告訴他因為生在一個大雪之夜,父親一推門,外面的屋檐上、樹梢上、庭院上堆滿了濃郁的白雪,厚厚的幾乎快墜下來,所以才給取了這個名,希能像這年的大雪一樣,永遠純凈,裕。
他抬起頭,遠遠地看向外面那個落滿了雪的影。
細弱,伶仃,幾乎要和著漫天的大雪融為一。
如今真的長大了,只是這朵雪花也落到了他的掌中。
皇帝沉沉地看著,忽然收攏掌心,那一團誤的雪片瞬間便被融化了水,淋淋地順著他的指往下滴。
,晶瑩,一瞬間喚起他所有的記憶。
“進來。”
他轉過頭,聲音有一自己都未曾發覺的啞意。
“是。”張德勝心頭一跳,低著頭出去。
大門終于為打開,嘉那一瞬間不知是該悲還是該喜。
站了起來,每走一步,上的雪花便跟著簌簌地抖落,等終于踏進大門的時候,只剩頭頂的發上還沾著些的水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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