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的拂曉，沉悶的鼓聲剛剛落下，城外的軍隊發起了攻擊。

統率此次征伐的是河南都督王贊化，此人生殘暴鐵，他知時間寶貴，一心想在謝楚河回轉之前攻下懷魯城，手段強。

在城外兩百米遠的地方，十幾臺高高的投石架了起來，王贊化一聲令下，帶著火的巨石呼嘯著砸向城樓上。

城樓上的士兵無從躲避，慘著被巨石帶著一起滾下城樓，碾軋得肢殘破。城墻震，磚石的碎片簌簌地掉落下來。城樓上火焰燃起，濃煙滾滾。

趙長盛不顧一切，沖上城樓高，厲聲喝道：“不許后退，鐵盾營隊頂上，弓箭手就位，誰也不許退后一步！”

鐵盾營隊的士兵持著特制的寬大盾牌，五個一組，盾牌錯在一起，卡在城墻之上，投擲來的巨石一樣能把他們砸飛出去，但勢頭卻減弱了不。

弓箭手抬著弓床上了城頭，從盾牌的間隙中探出去，那種弓床所發的箭矢，程和力道都是驚人的，帶著尖利的破空之聲，向城外投擲的方向去。

燕朝的軍隊稍微停頓了一下，投石又向后退了一百米，退出了弓箭的程范圍，而后調轉了角度，重又發火石。

這次，火石越過了城墻，直接砸到了靠近城門的巷坊之中，在轟隆聲中砸爛了房舍。百姓驚懼，從家中沖了出來，在街上奔走號哭，如是，這緒漸漸傳染開來，就連相隔甚遠的百姓都開始惶恐了。

好在，那巨石攜帶不便，而懷魯城外是一覽無余的平原闊野，找不到補充的材料，大半天后，投石停住，燕軍開始攻城。

蘇意卿在將軍府中，總覺得心神不定，到了午后，了管家謝全出去探聽形。

謝全出去了一趟，回來不敢瞞：“北城門那邊，燕軍用了投石攻城，城中軍民多有損傷，靠近北城門的地方有些，赫連大人已經安排百姓撤離，暫且退到城。”

蘇意卿戰了起來：“我去北城門看看。”

謝全愁眉苦臉：“夫人，您饒了我們吧，刀劍無眼，要是有個閃失，誰也擔待不起啊。”

蘇意卿平時子和，此刻卻毫無轉圜，堅決地道：“大將軍說過，視我如視他，他不在，我就是此城之主，謝全，不要耽擱，我要馬上去，你聽見了嗎？”

謝全沒奈何，趕喚了府中的侍衛，將蘇意卿重重護持著，坐著轎子去了北城門。

——————————

燕軍已經架上了云梯開始攻城。

懷魯城外有一條深且寬的護城渠，橋索已經被收了回去，燕軍搭上了木板，又在板上架設云梯，如蜂蟻般麻麻地涌了上來。

城上的士兵勇還擊，與登上城墻的敵軍搏殺，刀劍的鳴、凄厲的呼號、以及骨被切開的撕裂聲，錯在一起，天與地都陷了一片腥的喧囂中。

倏然，鼓聲響起。

如同驚雷乍破，轟轟隆隆，雄壯的、激昂的聲調躍上云霄，或輕或重、或急或緩，原本單一的鼓點，形了一曲慷慨悲歌，回轉跌宕，那是北方大漠奔騰的野馬，是曠野盡呼嘯的長風，令人脈噴張。

鼓聲一下似一下，敲打在城樓上，守城的將士只覺得心中激萬千、熱噴涌而上，仿佛又有無窮的力氣升起，他們嘶吼著，更加猛烈地撲擊過去，長刀橫掃、金戈揮舞，把來敵死死地扼在城樓的墻頭，不退分毫。

尸漸漸地堆積起來，疊不住，又滾落下去，留下大灘大灘的，黏黏答答。

激烈的戰斗持續到了黃昏，雙方都疲力竭，燕軍陣營中終于傳出收兵的金鑼之聲。敵兵從城墻上漸漸消失下去。

鼓聲嘎然而止。

那回的熱忽然就沉了下去，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覺。

眾將士回過了頭，見那城墻樓上方，架著一面巨大的戰鼓，一個高貴而麗的子放下了手中的鼓槌，持著盾牌的黑甲侍衛從的邊恭敬地退開，款款而來，姿態清雅、神悲憫，斜的余暉落在的上，踏著一地的，卻如天上人。

走到了眾軍之中，著這鮮淋漓的殘局。

四周雀無聲。

跪了下來，藕紫的擺洇染在污中。

趙長盛搶前一步，趕跪倒：“夫人。”

城樓上的士兵都跪下了，黑的一片。

蘇意卿的聲音溫而堅毅：“外有虎狼圍城，吾與滿城父老皆賴諸君護全，吾替大將軍拜謝諸君高義。”

趙長盛俯首，沉聲道：“為大將軍盡忠，吾等肝腦涂地，在所不辭！”

眾將士轟然應聲：“為大將軍盡忠，肝腦涂地，在所不辭！”

蘇意卿盈盈一拜，而后才起離去。

后，眾將士跪地相送。

第二日，蘇意卿又站上了城樓，擂戰鼓。

的鼓聲帶著磅礴激的韻律，讓熱無法停止沸騰，伴著守城的戰士勇猛搏殺。

最銳的黑甲侍衛守護在的邊，有人倒下，又有人無聲地替上，殺戮在咫尺之間，而的神沉靜如水，風從遠方而來，吹的寬袖長，始終立在那城樓高。

——————————

懷魯被困一個多月了，守城的士兵士氣還是高昂的，但傷亡亦是慘重。

因敵眾我寡，懷魯城中所有的軍士、包括各個員府中的護衛都上了城樓敵，赫連宜之急征集全城百姓，輕壯男子十個編，巡防城中各，遇有趁作惡竊者，當場斬殺。而年輕的婦人則被派往各醫寮，幫著軍醫一起照料傷員。

大將軍府門口設了布施的粥鋪，晝夜不歇，過往的士兵和百姓皆能喝上一口熱粥。

蘇意卿連日擂戰鼓，的手臂幾乎要廢掉了，雖然有醫師一直替敷藥治療，但到了后面，的兩只手都已經抬不起來了，只能無奈地放棄了。

每天還是會到北城門去看一趟，所有的將士見了都是那麼地恭敬。

麗而溫的大將軍夫人，會跪在污中，替瀕死的戰士闔上眼睛，甚至會落下眼淚。年輕的士兵會紅著臉，地到前面，就為了看一眼，然后再沖上城樓殺敵。如果戰死，是否會被這樣溫以待？

戰火如荼，所有的人都在盼著大將軍歸來。

——————————

這一日傍晚，蘇意卿從北城門歸來。

府門口人群擁。連日的戰，把百姓的安穩日子都打了，多有人攜老帶的過來喝粥。

兩列士兵持著刀劍在那里把守著。

蘇意卿下了轎，那邊的百姓看見了，又哄哄地躬下拜的。蘇意卿亦遙遙回禮。

還沒踏進府門口，忽然聽見那邊喧嘩了起來。

“起火了、起火了，快，快來救火。”有人驚呼。

蘇意卿回頭看去，大將軍府占地廣闊，沒有人敢和大將軍為鄰，左右并無人家，只是遠遠的地方不知道什麼東西燒起來了，火沖天。

百姓們都是驚弓之鳥，這一下都失措起來，呼兒喊娘的奔走逃竄。

大管家謝全警惕起來：“夫人，自有人過去應對，您快點進去吧。”

蘇意卿頷首。

剛剛走了兩步，卻有個五六歲的孩子，不知道被誰推了一把，踉蹌地跌過來，摔倒在蘇意卿的面前，哇哇大哭起來。

蘇意卿對于小小的孩子真是一點抵抗力都沒有，忍不住停下腳步，蹲下去抱起了那孩子：“小乖乖，摔疼了嗎？”

那是個小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小臉都漲得通紅。

“乖乖，別哭啊，我給你糖吃好嗎？”蘇意卿無限耐心。

一個頭發蓬、布青的婦人急急地撲了過來，焦急地道：“小寶、小寶，你怎麼了？”

周圍侍衛看著蘇意卿溫存的模樣，就沒有出手阻攔。

那個婦人湊到近前，手去抱那個孩子。

“來，小心一點。”蘇意卿將孩子遞了過去。

冷不防，那婦人推開孩子，順勢一把抓住蘇意卿的手，將一柄匕首抵在了的嚨上。

小孩又一次被摔到地上，哭得驚天地，然而，已經沒有人顧得上了。

侍衛們驚得汗都出來了，刷地出了刀，指向那個婦人，厲聲喝道：“大膽！放開夫人！”

蘇意卿這才看清，那滿面煙灰之下，是傅明嫣的面容，的心沉了一下。

傅明嫣不知怎麼弄的，連聲音都和原來不一樣了，沙啞如沙礫：“謝夫人，起來，跟我走。”

用匕首地住蘇意卿嚨，拉著慢慢地站起來。

蘇意卿微微皺眉：“你想要做什麼？”

傅明嫣嘶啞著聲音道：“請謝夫人送我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