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就在帝王左右等不來平陵君,正打算下旨問罪的時候,平陵出大事了。
丹長公主在前平陵君李善祭日的最后一天發下訴罪書,指其不忠不仁。
大興二年,因與衛尉奪權,李善結仇殺人,將年近五十、效忠朝廷多年的孫衛尉勒死拋于冷宮。大興三年,奪太妃馮氏,得馮氏自盡,不思己過,反而將太妃宮中之人統統坑殺。
同年,李善冤死徐仙之長兄,令其尸骨寒于邊關不得歸;卷國庫之財三十萬兩,修行宮,明面為帝,實則為己,累死勞工數百。有人上奏,奏不達帝,上奏之人亦被戕害。導致朝廷多年風氣不正。
長公主質問,如此一人,憑什麼能宗廟,年年三日祭拜?他上流李家人的都是李家的恥辱!
此訴罪書一出,天下嘩然,沒多人知道這是真是假,只能議論紛紛。
不過隨后,當任平陵君李方,李善之子,親自證實了這些的確是事實。
他上奏于帝,以大義滅親之姿,表明自己以后都不會再赴京祭拜其父,僅在家祭拜一二,聊表孝義。
這決定顯得很妥當,既有孝心,又有充分的理由不去京都。皇帝降不得他不孝之罪,也不得他離開平陵。
可如此一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李善這個人作惡多端,遠不像本子里贊的、史書上記的那麼好。
有心人開始核實訴罪書里的事,發現長公主所言不假,甚至按照說,很快就在冷宮里找到了孫衛尉的骨。
朝堂震,無數奏折飛上皇帝的案,要求撤銷對李善每年三日的宗廟祭拜。
李懷麟獨自坐在龍延宮的榻上,窗戶關著,角落里的影都落在他的眼睛上。
“陛下。”柳云烈進來,低聲道,“已經理好了。”
宗廟祭拜是李懷麟定下的,柳云烈知道原因。斷不可能因為朝臣的幾封折子就改變。可是……長公主這一招,實在讓他們措手不及,陛下原定給李善的追封,怕是也不能了。
李懷麟聲音低沉:“皇姐說的,都是真的嗎?”
柳云烈一頓,搖頭道:“長公主是什麼子您還不知道嗎?時隔多年突然跑出來說這些,背后定是有利益牽扯。說的真還是假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得防著,看到底想干什麼。”
懷麟搖頭:“我總覺得皇姐此舉像是在告訴我,沒有殺錯李善。”
柳云烈沉默。
他本以為長公主是不會再提這些舊事的,畢竟不是個喜歡為自己洗刷罪名的人,當年平陵君薨逝,掌權獨大,已經是一手遮天之勢,可寧愿把力花在陸景行上,也沒替自己喊過冤。
也不知是聽誰說過,在長公主眼里,名聲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那麼現在,到底是發生了什麼,讓改了主意?
“我這生意做得怎麼樣?”懷玉滋滋地拿著曲臨河支流水渠修建圖在陸景行眼前晃。“一封信換一張圖,賺不賺?”
陸景行深深地看一眼:“賺得盆滿缽滿。”
一直在一線城沒出去,也沒人在耳邊嚼舌,所以懷玉到現在都不知道外頭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豈止是賺了一張圖啊……
陸景行側頭看了看窗外,江玄瑾正站在庭院里,狐的披風被吹得微微翻飛,一頂玉冠端正地束了墨發,遠看去像誰家不知事的公子哥,獨賞這世間風花雪月。
“訴罪書,是他讓你寫的?”陸景行低聲問。
懷玉“咦”了一聲,挑眉:“你怎麼知道是他的主意?不過我字難看,他直接讓江深代了筆。江二公子別的不行,筆墨之事實在擅長,遣詞造句的,活將陳年舊事寫了得記進史書里的大案。”
眸微,陸景行著冰涼的扇骨想了好一會兒,才道:“他有心了。”
“他也不虧。”懷玉抱著肚皮道,“平陵君的謝禮今日到了,一大箱子一大箱子的,都快把我的院子給堆滿了,出手也真是闊綽。想必日后平陵與紫的來往也會甚多。”
陸景行挑眉:“我記得大興三年,你駁斥過誰的折子,說封地之間往太多,無益于國。”
“是啊,可是李善不聽,連帶著懷麟也不支持。”懷玉聳肩,“因為李善就是個封君,他很清楚封地之間來往有利于鞏固封君勢力,若是能與各地封君都同仇敵愾,便足以與朝廷分庭抗禮。”
懷麟覺得李善是一心一意為他好。那麼如今他該明白,當年的李善也是自私的,他在扶持他的同時,也為自己留過后路。
也是命運弄人,現在就踏在李善留的后路上,要與懷麟為難了。
深吸一口氣,懷玉覺得有點悶,便朝陸景行道:“我想出去走走。”
陸景行很堅定地搖頭。
“哎呀,都老實呆在屋子里一天了,會悶壞的好不好?大夫都說了,我要多走才有力氣生孩子啊!”懷玉鼓,看了看外頭,“今天還是北魏的冬花節,往年的冬花節,咱們都是要上街喝酒的不是?”
陸景行朝掰手指:“大前天你出門,七拐八拐地把青給甩了,害得找你半晌,回來守在你房門口三天沒敢挪地兒,現在還在門外呢。前天你出門,著個大肚子去幫人搶荷包,把就梧嚇了個半死,還驚了整個衙門,那荷包的賊還以為自己了一大疊銀票,結果追回來荷包里就三個銅板。昨天……你終于沒出門了,赤金親自下廚做了火鍋,以表慶祝。”
前面幾句還聽得老臉一紅,可聽到最后,李懷玉怒了:“吃火鍋不我?!”
陸景行攤手:“你饒了他們吧,上你,赤金還敢隨意煮東西呢?非得提前三天準備才行。”
懷玉有點哭笑不得:“我自己的肚子,自己還不清楚嗎?它可牢實了,牢里關那麼久沒事,一路顛簸也沒事,怎麼可能上個街吃點東西就有事了?”
往前走兩步打開門,陸景行回頭道:“你想氣,在這兒站會兒就是。”
不不愿地站過去,吸了一口外頭的寒風,懷玉撇:“沒有街上的空氣新鮮。”
陸景行額角直跳,皮笑不笑地道:“您將就點兒。”
眼珠子滴溜溜地轉,懷玉突然道:“這樣吧,咱倆來比投壺,要是我贏了,你就讓我出去,如何?投壺可是你最擅長的,我一次也沒贏過!”
陸景行瞇眼:“我贏了,你就老實待在府里?”
“嗯!”懷玉點頭。
江玄瑾站在不遠背對著他們,卻能很清晰地聽見這兩個人打鬧玩笑的聲音。
說:“你都贏了我五年了,我站得比你近三步怎麼了?”
他說:“您這三步是劈著走的?站在壺邊還投?那往里頭放!”
不高興:“那……兩步?”
他冷笑:“您還是在府里待著比較好。”
江玄瑾沒回頭,一雙漆黑的眼沉默地看著遠的云。
乘虛微微皺眉,低聲道:“主子,咱們回屋吧?紫那邊剛送來了許多文書,您還沒看呢。”
沒有回音,面前這人兀自坐著,薄抿得泛白。
那邊的架勢已經擺好。
李懷玉拿著三支箭,滿臉絕地跟陸景行一起站在線后。線離那壺有八尺遠,瞄了半天,又是看風向又是算運勢的,最后還是兩箭落空,只一支箭孤零零地進了壺口。
腦袋都耷拉了下去,裹了裹上的虎皮披風,撇朝陸景行道:“你別扔那麼準行不行?”
陸景行著長箭就在指間轉了幾圈,哼笑:“我閉著眼睛扔都能中,想不準實在太難。”
“那你就閉著眼睛吧。”懷玉順桿就上,“青,給陸掌柜拿塊遮眼的白錦來!”
陸景行:“……”
青當真照做了,他無奈地接過白錦遮了眼:“殿下真是執著。”
不是他自信,投壺這種公子哥取樂的玩法,他是打小就會的,不管跟誰比,回回都贏。因為他一箭也不會。
白錦遮眼,能看見些影,陸景行站直子,著箭就是一擲。
懷玉驚了驚,瞧這準頭,還真是要中,一旦中了一箭,那就出去不了了啊!
心里有點絕,已經開始考慮要不要強闖出府了。
然而,就在那羽箭要落進壺口之時,一粒石子兒橫空而來,帶著一子凌厲的氣勢,準地打在箭頭上。
方向一歪,那羽箭“啪”地一聲就落了地。
沒聽見預料中的壺響,陸景行很是意外,掀開白錦看了看,皺眉:“你手腳了?”
懷玉站在他邊,很是無辜地搖頭:“沒有。”
說話之間,余瞥了一眼庭院那頭站著的人。
江玄瑾沒看,認真地盯著花壇里早已謝了的花枝,修長的手慢慢收攏,揣回了他的狐披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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