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長的對峙和沉默之後,高文所有的想最終還是化作一聲長嘆。
“我想說你其實可以有更好的辦法,但歷史的軌跡從來不會在意什麼‘更好的辦法’,”他輕輕點了點頭,看著眼前的幻影,“事實也證明了你當初的決定如今已經換來一個相對更有希的局面,雖然中間可能存在一些變數,但我如今已經功將鬆散的剛鐸民重新整合起來,而且在這個過程中找到了對抗神災以及魔的辦法——我們正在準備迎接最後的挑戰,凡人並非勝券在握,但這一次我們準備的比過去的每一季文明都要充分。”
“這已經是我們曾設想過的最好的局面了,”坐在對面的高文·塞西爾笑了起來,“查理知道這件事應該也會到欣的。”
高文怔了一下,接著反應過來:“查理也知道這件事?”
“怎麼會不知道呢?他是國王,而我爲他鎮守邊疆——如果沒有國王的默許與支持,一個南境守護公爵怎麼可能有餘裕突然領著一船人出海,然後音訊全無地在海上漂盪大半年?”高文·塞西爾笑了起來,“而且如果我所猜沒錯,在我‘死去’之後,這個世界上應該留下了大量跟我有關的傳說故事,真真假假紛繁迷,數不清的詩篇與互相矛盾的歷史資料會把我的人生掩蓋在重重迷霧之中,而我的那場旅途會從歷史中完全去……這一切,都是爲了多年之後讓一個頗神彩的古代英雄合合理的死而復生。
“那麼,除了國王,還有誰能在如此廣大的範圍和如此長遠的時間度中安排下這番事?”
高文瞪著眼睛,好幾秒鐘都沒有開口,在這麼些年對歷史的解和探尋之後,他本以爲自己起碼已經瞭解了當年高文·塞西爾那場出海之旅大部分的來龍去脈,除了記憶空白的部分之外不應該還有別的缺,卻沒想到這件事背後竟還有如此多的,而這些所涉及的記憶顯然也是高文·塞西爾在死前主從自己頭腦中抹除……
兩份記憶,一份來自高文·塞西爾, 一份來自衛星中的遊靈魂, 各有缺,又互相彌補,有的被當事人主刪除,有的因系統故障在數據陣列中徘徊了數個世紀之久, 而如今這些失落的碎片終於從時間長河中緩緩浮起, 在高文面前拼湊出了完整的圖景,他以手指抵著額頭, 讓自己的頭腦儘快重新冷靜, 過了不知多久才擡頭看向眼前的幻影:“好吧,查理知道這事, 我早該想到這個……那除此之外呢?你們還給我留下了什麼樣的‘驚喜’?”
“有一封信,”高文·塞西爾角似乎翹了起來, “查理留給現在的你的。”
“一封信?!”高文瞬間瞪大了眼睛, 今天發生的意外況還真是一出接著一出, 以至於他多年錘鍊下來的淡然態度現在都有點繃不住,“查理留給我的?”
“很值得意外麼?既然他知道整件事, 那他當然也知道你的存在, 儘管你們無法見面, 但他也有些話想跟你流——而且是留給今日的你,在我這裡留一封信是那時候我們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 ”高文·塞西爾表平靜地說道,隨後他擡起了一隻手, 高文沒看見他有任何取的作,那封信便憑空浮現在他手中,“我把它存在靈魂深,原本, 它應該作爲記憶的一部分直接隨你降臨大地, 但意外讓這件事耽誤到了今天,不過現在我終於有機會把它到你手上了。”
高文看著那封信, 遲疑了一下才出手把它拿在手中,在展開信之前,他又看向眼前那個與自己容貌一模一樣的影,而後者只是微笑著, 對他輕輕點了點頭。。
高文輕輕吸了口氣, 讓自己的心跳慢慢平復,隨後他展開了那封以記憶傳承至今的信函,數個世紀前寫下的一行行文字映他眼中——
“朋友,希這封信沒有讓你太過意外, 在我們有限的智識中,我們實在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來與一個可能會在我們死後數十年甚至數百年纔會降臨這個世界的存在建立流,人類的壽命過於短暫,而靈魂脆弱難以保留,我又不願將心智付於亡靈巫或神明那縹緲的賜福,思來想去,只能給你寫一封信。
“你可能會認爲這種‘流’並無意義,因爲當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爲泥土的一部分,但對於我們這些壽命短暫又眷世界的生而言,有許多看上去沒有意義的行爲都是值得去做的,因爲縱使死後,我們也有很多放不下的事。
“你如果能讀到這封信,那想必已經如高文卿所言的那樣履行了約定,你想必已經降臨大地,並在著手振興這個支離破碎的世界了吧?
“聖靈平原現在產的糧食夠吃了麼?西北邊境那邊現在應該不會再凍死人了吧?安東尼一直想在東部地區建造一座堅固的大城,那座城建起來了麼?
“我真的很想看看,你那個時代的世界變了什麼模樣,我想象力不足,也勾勒不出未來的風景,但我想那至會是個比現在更好的時代吧?
“我們這個時代……不怎麼好。別誤會,我仍然熱這片土地,熱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人以及我們共同建設起的一切,但即便如此,我們仍然生活在一個艱難的世道,糧食總是不夠吃,北方的天氣比我們啓程時所知的還要寒冷。溫暖的地方離廢土太近,安全的地方萬里冰封,我們已經在這片陌生而冷的土地上開墾了許多年,但這片土地仍然將我們視爲陌生人……
“但是到了你那個時代,這應該都已經是過去的記憶了吧?
“朋友——我不知道你是否會視我爲朋友,但我想這麼稱呼你。高文卿說你會繼承他的記憶,繼承他的軀和姓名,在降臨大地的歲月裡,你就將是另一個他。儘管對於像你這樣的存在而言,這可能只是一個臨時取用的軀殼,但他跟我說,你值得信賴,值得把許多東西託付,而我一向是信任他的,所以現在我也信任你。
“我相信——如果你連這越時的約定也願意遵守,連一個在你眼中可能眨眼即逝的族羣也願意關注,那你也一定能實現高文卿和我所暢想過的那些事。
“所以我便將這一切都託付給你了,一個爛攤子,一個爛世道,一個不那麼有前途的種族,一個碎一地的文明,怎樣稱呼這些都可以——但請務必珍重它們,因爲即便再爛,這也是我們一路走至今日所擁有的一切,是我們最爲貴重的珍寶。
“你素未謀面的友人,C。”
信並不長,這並非什麼傳遞驚人辛的信函,也不是待家國大事的書,這真的就是一封普普通通的信,用來傳遞一份註定得不到迴應的問候,就好像刻意想在高文的記憶中留下一份痕跡般,查理留下了這麼一頁文字,而且在高文把信看完之後,這些文字便開始漸漸消散在黑暗中。
它們畢竟不是實實在在的質,而只是由記憶映照出來的投影。
高文擡起頭,他看到那個正坐在自己面前的影也突然開始變淡、消散。
這畢竟也只是一縷被夜士強行保留了幾個世紀的意識——甚至連靈魂碎片都談不上。
“看樣子該說再見了,”高文·塞西爾的幻影站了起來,臉上帶著一放鬆的表,“我留在這裡就是爲了傳遞這封信,現在我終於把這最後一件事做完了。”
高文也站起,他沉默注視著眼前的影,片刻之後終於還是沉聲打破了這份靜默:“你知道麼,其實查理和你託付給我的‘安蘇王國’早在幾年前就已經化作歷史了——那王國病膏肓,我只能親手送了它最後一程。”
高文·塞西爾靜靜地注視著高文的眼睛,隨後突然笑了起來:“我知道,那位‘士’已經告訴我了——但你知道麼,其實早在幾個世紀前,查理和我就已經猜到了或許會有這麼一種可能。”
高文皺了皺眉:“你們猜到了?”
“是的,猜到了,”高文·塞西爾輕輕點了點頭,“王朝沒有永恆,一幫逃難者倉促之間七拼八湊起來的王國更難說得上有多麼厚重的積澱,我們沒有深藍之井那樣能輔助王室維持絕對權威的‘閥門’,也沒有剛鐸帝國傳承幾千年的嚴系以及詳實史料,開拓者是英雄,可英雄的後裔又能是什麼?那就只是後裔罷了……幾十年,幾百年,幾十代人之後的安蘇會爛什麼樣我們本就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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