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頂經常被大師姐和碧茶頭, 多個師父也沒放在心上, 倒是蘇毓,對這樣親昵的舉止很有些不自在, 尷尬地回手,清了清嗓子:“走吧。”
丁一的背景沒什麼問題,不可能有人未卜先知預料到他會收小頂為徒, 提前埋下這顆釘子。
他不會傷害小頂,由他請戰是最合適的, 龍淵也不用暴了,正可謂一舉兩得。可蘇毓就是憋了一肚子的氣,渾上下不舒坦。
小頂哪里知道師父那麼多心思, 從阿亥手里接過大紅的韁繩,對兒子道:“大嘰嘰,我們走吧。”
別人上臺不是劍就是騰云駕霧,然而小頂兩樣都沒來得及學, 只能騎紙鶴。
大紅垂死掙扎:“本座不去嘰,堂堂妖王嘰,丟不起這個人嘰。”
小頂捋捋它紅寶石般熠熠生輝的羽,聲道:“放心吧大嘰嘰,本來出了九獄山就沒人認得你。”
大嘰嘰:“……嘰?”
大紅還是扭扭地不肯上,小頂收了笑, 沉下臉,垂下眼簾看向自己的鞋子:“大嘰嘰……”
能屈能的妖王立馬力挪小短:“去了嘰,有話好說嘰。”
眾目睽睽之下, 小頂乘上大紅,一拍:“駕。”
尾噴出熊熊烈焰,轟然向著主臺飛去。
拭目以待的眾人:“……”連山君座下首徒果然不同凡響。
有人好奇:“坐騎不是不能進軒轅臺嗎?”
另一人揣測:“許是什麼時新的法?”
臺上一個歸藏門弟子淡定地向目瞪口呆的對手解釋:“那是我們小師叔的紙鶴。”
對手咽了口唾沫:“……哪里有得賣嗎?”怪威風的,也想搞一個呢。
大紅穩穩當當落到主臺上,熄了火,小頂拍拍它:“別跑。”
妖王哼唧了一聲,到底不敢造次,老老實實蹲在臺邊。
小頂走到軒轅臺中央,按照葉師兄教的規矩,向觀賽眾人團團一禮,然后對面前的布年作了個揖,大大方方道:“承蒙賜教。”
丁一方才也那大紅震撼了一下,此時見到小頂走近,方才回過神來。
初出茅廬的年到底沒什麼城府,雖竭力自持,勉強維持鎮定,但眼中已是一片驚濤駭浪,因失而蒼白的輕輕哆嗦,良久方才默默回以一禮。
這是他朝思暮想的姑娘,分別近七年,出落得比他夢中還漂亮,一歸藏門的天青素道袍加上白玉素簪,襯得越發明眸皓齒,宛如清水芙蕖。
然而悉的眉眼中是全然陌生的神,與他記憶中總是跟在后“阿一哥哥”長,“阿一哥哥”短的小判若兩人。
他凝了凝神,手示意,小頂也不和他客氣,率先走進“蒼龍-氐”境口。
比試境構造簡單,只是一片平壇的石臺,一眼不到邊際,盡可以在里頭打個天翻地覆。
同批比試者還未就位,先境的人只能無所事事地等待。里面看不見外頭的狀況,待所有人就位,各個境中便會響起鐘聲,九遍鐘聲響過,比試才算正式開始。
等待的時間仿佛有一輩子那麼漫長,又如彈指一揮。
丁一凝視對面的良久,了,幾次三番言又止,最后傳了個音咒給:“你……還認得我麼?”
小頂四下里張了一番,輕聲道:“我們傳音說話,別人聽不到吧?”
丁一搖搖頭:“放心,我施了音咒。”
小頂放下心來:“你是昆吾派的丁一道友。”
歸藏的飛臺上,蘇毓眉頭微蹙,一瞬不瞬地盯著離婁鏡,左耳耳垂上有個點閃爍,乍一看像是戴了個耳墜,給他俊秀冷淡的臉龐平添了些許妖冶。
蔣寒秋斜了一眼:“嘖,居然連追心咒這種邪都用上了,就為了聽人家小兩口說悄悄話,真真不要臉。”
蘇毓挑了挑眉,懶得搭理,繼續側耳傾聽。
傻徒弟不更事,被那巧言令的小賊道騙了去怎麼辦?
境中,丁一覺到小頂的冷淡和疏離,這次重逢與他預料的大相徑庭。
他本來前些年就想回家鄉把小頂接走,奈何師父病重離不開,直到一年前,師父羽化,他安葬了師父,趕回家鄉一問,卻得到了未婚妻子病故的消息。
他見岳父岳母目躲閃,遮遮掩掩,心中狐疑,便四輾轉打聽,得知他離開沒多久,小頂的父母便為了兒子的前程將賣給了金甲門。
丁一無權無勢,無依無靠,只能四奔波追查小頂的下落,最近聽聞金甲門兩個弟子運送“貨”時在歸藏地界失蹤,隨后便有流言傳出,道連山君收了個十幾歲的爐鼎為徒,那弟子單名一個頂字,年歲又對得上,他追到十洲法會,遠遠一瞥,便知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可他實在很難把眼前這明麗的和記憶中的孩聯系起來。
他的小妹妹,眉宇間總帶著怯意,角總是掛著討好人的微笑,多吃一個饅頭被母親扇腫臉頰,也只會坐在屋檻上悄悄抹淚,委屈地問他:“阿一哥哥,爹爹和阿娘這麼討厭我,是因為我不好嗎?”
他的眼中掠過一失落,隨即便小心翼翼地藏起來,笑著道:“你以前總是我阿一哥哥。”
他從懷里出個洗得發白的青布囊,打開,倒了一顆什麼東西在掌心:“還記得這個麼?”
小頂知道這是糖蓮子,卻是從天書上看來的。
年自顧自道:“是分別時你送我的糖蓮子,你自己都舍不得吃的。”他也一直沒舍得吃,這七年來一直著心口,用心脈中的靈氣蘊養著,就和剛送他時一樣。
小頂垂下眼簾:“……對不起,我生了場病,以前的事都不記得了。”
不喜歡騙人,但真相自是不能告訴他的。
年咧開笑了笑,笑容寬厚:“不記得也沒關系,是我不好,沒能早點回去找你。”
年的眼眸亮如寒星,角掛著笑,可小頂總覺得他下一刻就要哭了,也跟著有些難。
一來到這個小世界,一直沒有親人,沒有故舊,僅有的兩個“認識”的人,就是死在師父劍下的那兩個金甲門弟子。
丁一是遇見的第一個“故人”。
以前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因為這個小世界是在眼前誕生的——在選定這本書時,仙君的靈氣瞬間灌書中,小世界由此誕生。
清氣上浮,濁氣下沉,天地初分,星辰羅列,然后有了飛禽走和仙凡妖魔,千萬年的只在彈指一揮間,接著便掉了進來,了箱子里的。
這個世界是決定避劫那一刻才誕生的,但是這個世界當然有過去,以前從來不心——對自己的腦袋瓜很有自知之明,這種玄而又玄的事,想破頭都想不明白。
反正邊所有人都是來到這個世界后才認識的。
可現在不一樣了。
因為眼前這個臉上帶傷的布年。
他記憶中的小頂是真實存在的嗎?抑或存在的只是他的記憶?
不知道為什麼沉默,丁一眼神慌:“你別難過,把那些不開心的事忘記也好。”哪怕連我也一起忘了。
年的難過那麼真切,小頂越發恍惚,不覺想起在九重天時,仙君講過的“莊周夢蝶,蝶夢莊周”。
當時聽不明白,現在似乎約有些明白了,卻更茫然,像是心口里堵著什麼。
不知是不是想得太多,經脈中的靈氣似乎也起了應,在洶涌沖撞,連帶著靈府也震起來,只覺腹中翻江倒海,忍不住捂住了肚子。
水鏡外,蘇毓眉頭蹙起,子不由自主往前傾。
丁一也唬了一跳:“你怎麼了?”似乎猶豫該不該上前攙扶。
小頂沒等他靠近,直起腰,搖搖頭:“沒什麼,大約是吃多了。”
蘇毓:“……”
丁一言又止道:“你在歸藏……過得好嗎?”
小頂毫不猶豫地點頭:“很好,同門都對我特別好。
年垂下眼眸,聲音輕得像在自言自語:“那就好。”
他的眼尾微垂,低眉垂眼時,越發顯得溫。
小頂沒法把原來的小頂變出來還他,甚至連到底是否存在過都不知道。
“婚事的事……你別在意,”丁一接著道,“我只是想見一面,知道你過得開心就好了。”
小頂如釋重負:“你也別太難過了……”
現學現賣,把阿亥的奉承話轉手送他:“你年英俊,才貌雙全,一定能找到新的心上人。”
按照書里寫的,他吃力不討好不說,媳婦跑了,最后是死是活都沒個準話,實在不算什麼好下場。
年扯了扯角,垂著眼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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