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漸弱，帳子就顯得靜了。

小兵窩在帳篷兒，雙手抱膝，把自己小小的一團。

辛長星往窩的暗影瞥了一眼，這小兵一雙大眼就追了上來，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像晦暗里點起了一盞明燈，的瞳仁黑亮明澈，坦地像鹿眼。

他無可躲避，垂下視線。

“不許說話。”他不愿意聽鬼扯，言簡意賅地下達了命令，心里卻琢磨了一下方才的那句話。

臉都白了，多可憐吶。

胎里帶出來的雪白，任憑日多毒烈，都曬不黑。

剛從軍時，甘老將軍還執掌著朔方軍，見他在將那一列站著，一群黑皮子里裹著一個骨雪白的年，老將軍就笑瞇瞇地同他說話：“過不了多久，就黑炭了，別急。”

急？他一點兒也不急。

有條件時，盡量保證自己不曬、不冷、不累、不臟、不。

這是他的人生原則。

同天底下大部分戰功赫赫的將軍不同，他絕不來和士兵同吃同睡同練那一套。

青陸默默地忍了一會兒，又忍不住抬頭，眼地看了一會兒將軍。

燈溫，照在將軍翻閱名冊的手。

名冊有什麼好看的。青陸垂頭喪氣地低下了頭，過了一會兒，還是又抬起了頭，滿懷希冀地盯著將軍看。

如此這般反復三四次，案前那人覺得自己的頭頂快被看出了繭。

“不許看。”不用抬頭，他也能想象到的眼，“沒有吃的，也不許你來當差。”

讓來自己邊當差，是嫌靴子太多，還是覺得裳穿不完吶？

青陸是什麼人啊？百折不回、堅貞不屈的小兵呀，訕訕一笑，可算逮住了將軍的話頭子。

“倒也不是有心盯著您看，實在是將軍您生的太好看了，標下的眼珠子錯不開呀。”為自己分辨了一句，自覺說的有理有據，絕不是拍馬屁。

將軍生的多好看吶！

眉眼澹寧，骨雪白的，便是此刻他低著頭，青陸只看得到他的額頭發際，都覺得好看極了。

辛長星像是被雷劈了，匪夷所思地抬起眼眸看過去，那小兵兩道的眼波，又是坦然又是誠懇，繼續向著他發送阿諛奉承。

“至于吃的，那不就是您想岔了嗎？您是咱們右玉營的天，管標下吃，管標下喝，還管標下食住行，這會兒外頭天都了，您還能大發慈心讓標下進來躲雨，標下再問您要吃的喝的，那不了白眼狼了？”遮遮掩掩的，意圖掩蓋方才的出言不遜，“標下也不是想來給您當差，只是看將軍您心軍事，夜里頭伏案這麼久，怎麼著不得來點甜羹喝喝？喝完了甜羹，勢必得有人給您按按肩膀，松松筋骨罷？即便睡著了，睡香了，也得有人在旁邊伺候著，萬一您魘著了，給您拍拍后背，定定神也好……”

辛長星長眉蹙起，只覺得這都什麼七八糟的。

還魘著了，簡直就不盼他好。

他把名冊往案上輕輕一放，畔牽了一線涼涼的笑，在燈下尤其的魄。

“雨還下麼？”他向著輕輕一問，便見這小兵把耳朵往那帳壁上一，轉了轉眼珠，仰著頭沖著他道：“小了點兒，您要出去遛彎麼？標下陪您去灶間巡視巡視？那桌案上擺了一排的茶點米糕，別被貓兒啃了。”

辛長星定定地看著，涼薄一笑。

“出去。”

青陸訕訕地一笑，撓了撓腦袋，順手抓住了帳壁上拴著的一盞小小的占風鐸。

那占風鐸不似檐下屋角掛的那般沉重，不過手掌大一盞玉鐸，卻沒了可撞響的玉舌頭，啞嗓子一般。

青陸坐了這樣久，腳早麻了，這一抓，力氣就有些大，牛皮大帳都晃了幾分。

辛長星眼眸一沉，站起來，作迅疾地閃在了青陸的眼前，手一揚，已然抓住了青陸的手腕子，將的手生生地從那占風鐸上拉下來。

青陸愕然后仰，手腕卻還在辛長星的手里，連帶著將他一起拽向自己，帳壁韌，承托兩個人重量。

略有些潤的帳壁托著的背，腳還在麻中，將軍已然捉著的手腕，撲倒在的頸邊。

而辛長星也被往后仰的力度帶倒，一只手還捉著纖細的手腕，自己整個人卻已在的上。

不知道哪里吹進來一縷細細的風，羊角燈朦朦的跳了跳，便熄滅了，唯余一線兒銀。

被他手捉住的這只手腕，纖細膩的質，使他有些疑心這手腕的主人，是個孩子。帳壁是韌的牛皮，使他找不到平衡，一只手撐住了帳壁，卻依舊找不到可以起的支點。

下人像是沒有呼吸一般，一點兒聲響不出，脖間卻馨香，他心中忽地一撞，像是有什麼撞進了心里去。

青陸在他的下了，腳上的麻減退了些，脖間卻微起來，覺得這樣著的距離，自己快要暴份了，可轉念一想，本就沒有多大，更何況還束了。

推了他一把，辛長星也借著力從的脖間起。

起了，他的手依舊還握著的腕子，青陸又被他一帶，差點又要撲到他的上。

辛長星像見了鬼一般，迅疾地放開了的手腕，力道之大，差點將青陸扔到地上。

“不許打……鬼主意！”他差點說不許打我的主意，立時改了口，肅著容將視線落在那盞占風鐸上。

青陸愕著一雙眼，從地上爬起來，撓了撓腦袋。

“標下不敢。”慫了慫腦袋，明明是方才將軍撲在了上，此刻卻說的像是自己占了他什麼便宜似的。

辛長星冷哼一聲，晃走了心頭的那子異樣的覺。

那盞占風鐸是甘家那小姑娘贈他的禮，走到哪里帶到那里，意義非比尋常，方才這小兵一抓一拽的，差點將這這盞占風鐸給拽下來。

他冷了臉，瞧見那小兵面上也不見惶然，便讓走。

“出去。”

將軍臉冷的像冰雕的佛像，青陸不敢再同他胡攪蠻纏，卻行了幾步，扛著將軍的外衫便退出了營帳。

夜幕下的雨連了一線，青陸把那見細葛布道袍裹在懷里——這樣貴重的裳，千萬不要淋壞了，一路小跑的往伙房而去。

今兒是個值得慶賀的日子，白日里白得了二百兩銀票，夜里又得了一件細葛布的裳。

二百兩值多呢，以的餉銀，一百個月才能掙到二百兩，聽說去省城置辦一間二進的小院，也不過二百兩。

心中盛著巨大的歡喜，回了伙房洗洗涮涮，又把將軍那件細葛布道袍給洗了晾上，這才心滿意足地睡去了。

第二日是休沐，營里頭來傳了令，午正時分，裁來丙部量尺寸，其余時間便可自由安排。

青陸在伙房后頭拿著剪刀裁鞋子，左看看右看看，不敢下手，這麼好的靴子，萬一給減壞了，可惜了了。

正舉棋不定，便聽畢宿五趿拉著鞋，里銜了草來。

“你那嫂娘來了，在西營門那里等著呢。”

青陸一聽就有些頭疼。

那嫂娘姓魯賽，龍角鎮上魯屠戶家里的獨，沒嫁人前也是個能拿屠刀殺豬宰牛的，拖到二十歲上嫁給了養兄鄭鍋盔，天價喊打喊殺，前年青陸多吃了一口豬頭，拿著刀削了青陸的頭發，為了養娘，青陸也便認了。

就這樣一個人，一整個鄭家洼就沒人拿的住。

頂了養兄鄭鍋盔的缺，為的是那養娘，八九歲上養了到如今，也有六七年了，總要報恩。可那嫂子魯賽不這麼想，不知道青陸的底細，一心想著這小姑子進了軍營，一個月俸銀不補家里，留著做什麼？

從鹽罐子里摳出了一塊碎銀子，便往西營門去了。

嫂娘生的潑辣，臉盤子也黑，就是人高馬大的，杵在哪兒比個漢子還要壯，挎著個竹籃子，靠在西營門口的石墩子上嗑瓜子，見青陸過來了，出一只手就要錢。

“找你兩回都不在，怎麼著，當了兵有出息了，不認娘家人了？”翻著一雙眼睛，瓜子殼在的牙齒里翻騰，吐出來一顆瓜子仁，“拿來，怎麼著也得有一兩銀子了吧。”

青陸搖搖頭說沒有。

“嫂娘來早了，沒滿一個月，餉銀還沒發。”

養娘的老，一定是養的，可這嫂子的坑是填不得。

魯賽呸的一聲，從齒間淬出了一口帶著口水的瓜子殼，揚手就沖臉上招呼，青陸沒料到來這麼一下，右邊臉就挨了結結實實的一下。

“養你這麼大，連二分碎銀子都摳不出來？沒有錢，發的裳你怎麼不拿回來兩？這會子還沒當呢，就這麼摳搜，要是升了發了財，豈不是要同娘家割斷了？”魯賽趕了個早集，裳首飾零什麼都買不起，正一肚子火氣，劈頭蓋臉就向青陸發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