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門高聳厚重, 將滿世界的秋意隔絕在外，著戎裝的士兵將這道山門緩緩拉開，驚了蟄伏的鳥雀, 向著四面八方振翅而飛。

那山門前，由那大雄寶殿拾階而下，兩側分列了肅殺的士兵，眼神匯聚在那山門之下，被著戎裝的兵士簇擁著的, 是大雍定國公府的家眷。

在那其中, 南夫人盈盈而立，山間煙水氣縈繞在側，使恍若在云間, 有著天人一般的姿容，可是細看過去，南夫人的面容氣憤到扭曲，頭頂的發髻松松散散，再看的手腕子，被一旁的老婦人死死地攥在了手里, 似乎被控制住了。

在二人的前方，形如山般高大深穩的老者怒目而站, 面容恍若金剛般肅殺威嚴，方才那一聲震懾人心的戰鼓之聲，正是由他而發。

山門下，不知是誰驚呼了一聲, “是武神甘崧”，一時間像開了鍋的水一般，沸騰了起來。

那金剛羅漢一般威嚴的老者, 疾步而出，后只跟了婦孺護衛，卻仿若領了百萬雄兵，山下諸人皆被他的氣勢駭到，再不敢高聲語。

辛長星將青陸的手攥在手心，以軀相護，乍聽得那一聲“……膽敢欺辱我定國公府”，已然知曉是定國公甘崧的聲音，可為何卻言稱定國公府被欺辱？

他有些惶地向甘老將軍，而手心中的那只細細手腕傳來的栗，也讓他知到了青陸的傷心。

青陸在辛長星的后怔忡著，方才長公主的那一番折辱之言猶在耳邊，讓不自覺地淚流滿面。

歹竹出不了好筍，青陸恨上了長公主，連帶著就更加憎惡上了大將軍，此時便低下頭來，力想掙開大將軍的手。

甘老公爺步履深穩，在面駭然的長公主面前站定，那雙蒼鷹似的深眸定定地住了。

“定國公府五代忠良，先祖乃是北朝昭明帝，百余年前天下，十方不定，彼時我朝高祖在黃水邊揭竿而起，我甘家先祖領兵馳援，輔佐高祖大業。”

他高聲而談，聲調穩健，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長公主殿下口口聲聲辱罵我定國公府低賤，敢問低賤在何？”

若以出論，大雍開國皇帝不過是討飯的泥子，而定國公府則出北朝帝族，兩廂比較，貴賤涇渭分明。

為大雍征戰四十余年的老公爺，話語擲地有聲，一旁的兩名護衛托著一柄明黃綢布蓋著的大刀走來，甘老公爺一把將明黃綢布拉開，赫然而現一柄黢黑錚亮的長刀。

“此乃大雍高祖皇帝親賜昆吾長刀，保我定國公府二百年平安，上可清君側，下可斬佞臣，長公主以私刑欺辱我國公府之后，若還不收斂，莫怪老夫長刀出鞘，斬殺邪祟！”

聲如炸雷，威赫如天神，話音落定，甘老將軍形矯健，雙手握住刀柄，一線閃亮閃過，長刀已然執在手中，對準了長公主的脖頸。

長公主哪里見過這般真刀真槍的景象，駭然跌坐華椅。

這老匹夫莫名其妙，罵一個出低賤的小兵，竟把這老匹夫惹出來跟扯皮，再容他說上幾句，怕是要將從大雍開國，說到目下的時局。

心下駭怕，可面上仍要保持著驕傲的氣焰，只是到底不敢在這老匹夫跟前兒造次，想當年聽說有言彈劾驕奢逸、草菅人命，直接沖到那言家中將人給殺了，此后在這老匹夫的帶頭彈劾下，皇帝哥哥到底是圈了幾年不得出。

這老匹夫今兒在這兒打抱不平，雖說氣人，但篤定他不敢拿刀砍——可是今上同胞的姊妹。

清了清嗓子，角勾了一線笑，斜斜地掃了他一眼，最后落在那后頭的南夫人上——算命大，竟然一把火沒燒死。

“老公爺今兒吃槍藥了？本公主又沒罵你。”緩了一會兒，氣消散了些，垂頭盯著自己的指甲看，“本公主責罵一介小兵，干你定國公府什麼事兒？你急公好義，犯不上為一個小兵同本公主起齟齬。”

南夫人在甘老公爺的后蠢蠢，著那被掩在辛長星后的半個影，眼淚滂沱的，也不干凈，一旁的老婦人乃是國公府的老夫人，牢牢地抓住自家兒媳婦的手，冷靜點。

南夫人跺著腳抹眼淚：“怎麼冷靜，兒媳恨不得撕了的。”

老夫人指指前頭的甘老公爺，安心。

“老也想撕了的。”

甘老公爺的視線略過那驕奢蠻橫的長公主，落在了辛長星的后，那出來的半拉小腦袋。

布帽子歪斜，一雙大眼睛噙了兩包淚，畔還掛著跡。

眼眶里有點兒潤了，甘老公爺面鐵青著，也想撕了長公主的。

他舉著刀，抬起一只手，慢慢地向著辛長星的方向招手，緩緩開言。

“雪團兒，到祖父這里來。”

恍若九天之上降下一道神雷，徑直劈在了辛長星的頭頂，略一搖晃，眼前一黑，旋即金星滿天。

雪團兒？雪團兒在哪里？辛長星心頭煩不堪，怔忡著看著甘老將軍。

甘老國公的眼神中包含著慈和哀慟，略過了他的肩頭，落在了青陸的上，辛長星確定老公爺是在向著青陸召喚，他僵直了，緩緩轉過來，難以置信的眼神住了青陸。

青陸尚在混沌中，愕著雙目，好一會兒才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老爺爺，您我？”的面上尚掛著淚痕，混著跡在下匯一線，有種憨的可，“我不雪團兒，我鄭青陸。”

來自他平生最敬重之人甘老將軍的親口認證，鄭青陸，這個日日在他眼跟前兒晃悠，鬼主意多多的小兵，竟然是雪團兒？

他果然是睜眼瞎！

心猶如山石崩塌、驚濤駭浪，手劇烈地抖起來，辛長星忽然覺得呼吸不暢，膛的傷似乎掙開來，出了淋淋的，一子腥甜涌上頭，鮮就那樣自他的口中噴出，劇烈地咳嗽過后，他捂著鼻口，重重地跪在了青陸的前。

眾人皆，長公主更是驚呼一聲，自椅上站起，招呼著仆婦去扶辛長星，辛長星垂著頭在地上一聲喝止，那聲氣兒虛弱，像是傷重之言。

青陸被大將軍這吐一跪，駭的捂住了口，手忙腳地去扶他，可那人群里卻響起來夾雜著恨鐵不鋼的婉聲。

“孩兒，管他作甚，還不到娘親這里來！”豆豆

青陸手腳發，戰戰兢兢地看向甘老公爺的后，那位神仙妃子一般的夫人，掙了老夫人的手，提著子往青陸這里奔過來。

有那麼一瞬，青陸眼眶便了，腦海中渾渾噩噩地，不斷地閃回著畫面。

記憶可以丟失，氣味卻是長久，昨夜救這位夫人時，雖有燃燒木頭的焦土之味，可印記在腦海里的那一氣味卻約約地鉆進的鼻端，縱然聞不見什麼，卻莫名的覺得安心。

像是犯了怔忡之疾，莫名地眼淚便落了下來，在下一刻，南夫人便跪倒在地，雙手抱住了青陸，讓靠在自己的懷中。

記憶中深骨髓的氣息，幽幽地鉆進青陸的鼻端，怔忡了一會兒，到了懷抱著自己的這位夫人對自己刻骨的疼，丟失的記憶有如涌，紛不堪，把腦袋慢慢兒地靠在了南夫人的肩膀上，像只小貓兒一般蹭了蹭，鼻頭一酸，就小聲地哭了起來。

那只溫的手，一下一下地著青陸的腦袋，哭也還是哭著的，啜泣著，“我的乖，你讓娘親找的好苦，娘親夜夜不能安睡，想著你在遭罪，娘親飯都吃不下……生生地瘦了個骷髏架……”

青陸貪著這一刻兒的疼和幸福，小聲啜泣著，好一會兒才不確定地問，“……我只是個邊陲的小兵，八歲前的記憶都沒了，您若是認錯了，可該怎麼辦呢……”

縱然是認錯了，可這一刻卻讓青陸心澎湃，即便是方才到的欺辱，也全都拋諸腦后了。

南夫人著青陸的腦袋，把的布帽子都掉了，哭的話都說個兒了，“傻孩子，這世上哪有不認得自己孩子的娘親，你變什麼樣，娘親都認得出你來啊！”

娘倆兒抱著頭哭，老婦人也抹著淚兒走了過來，摟住了這娘倆，“……總要一起哭才是，不然雪團兒該覺得祖母不疼你了。”

護衛將辛長星攙扶了起來，長公主著地上那哭做一堆的娘兒仨，心跳隆隆。

雪團兒找到了？竟然還是這個視作賤蹄子的小兵？

沒有辦法接，中萬種緒起伏，涌上頭，將的雙目染上了猩紅，抖著手，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不應該死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