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國公府三代的男丁沖出去時, 青陸上的盔甲正了一半兒，悶在里頭嗷嗷的喊：“到底是頭的問題還是胖的問題，怎麼就出不去了呢？”

而那新上任的天子在一旁蹙著眉笑, 拿手去拎那個圓領子，就差要將倒吊起來了。

前頭的男丁們面面相覷，南夫人卻松了一口氣，先是匆匆地給辛長星行了一個禮，上前扯了青陸從上頭下來, 在后頭找到了系帶搭扣, 幾下就將自家兒從盔甲里放了出來。

青陸得見天日，頭發糟糟地翹著，“您是不是故意的啊。”抬眼卻對上了辛長星怔忡的眼神, 再一定神，祖父、父親、哥哥都在一旁站著，尤其是祖父，吹胡子瞪眼的，好像余怒未消的樣子。

有點兒膽怯，平移著挪在了自家娘親的邊, 小聲問，“您幾位怎麼都來了？”

南夫人把掩在了背后, 手里抱了這件大盔甲，靜默下拜。

“臣婦參見陛下。”

氣氛一霎兒就凝固了。

前些日子還翻墻進門的登徒子，再一見面，已是天下之主。

天子形清頎, 有一線的日照在他的側臉，弧線如玉的棱角，好而清俊。

進了帝京, 了宮門，天下都打下來了，結果裳都沒換，就在這兒哄自家這不的小閨。

天底下哪一個開國的天子，似他這般？南夫人有些慨，亦有些窘迫。

聽聞雪團兒隨著辛長星的車駕，一路明火執仗地了宮門，還坐了龍椅接百朝拜，照著甘霖的說法，像是自家閨要登基似的。

他們一家子著急忙慌地進了宮，一進來便聽到了大殿里驚世駭俗的話。

好人家的閨，再沒價，也不能在金鑾殿里給天子辦了去。

好在不過是鬧了一場烏龍，此時時局已定，南夫人伏地叩首，轉而目溫，向辛長星。

“家父隨陛下京，臣婦才知曉一月之前，夷狄人圍困滇南王城，二十道急令發往帝京，廢太子留中不發，拒不發兵，是陛下遣派三萬兵馳援，解了滇南之困，臣婦叩謝陛下大恩。”

今晨，滇南王南仲容城后并未隨新帝視朝，徑自去了定國公府，將為何隨著辛長星起事的緣由和盤托出，末了問他為何不去視朝，滇南王一拍桌子，吹著胡子發脾氣：“辛長星這小子，義氣膽識皆是上品，未曾想，昨夜一進城，同一個小兵摟摟抱抱的，實在本王瞧不慣！”

南夫人心里虛的厲害，自忖這小兵該不會是自己兒吧，這才同父親、丈夫一同朝，豈料一進來便聽到了那樣一番虎狼之詞，鬧了一個大誤會。

甘瓊向來以夫人馬首是瞻，在一旁下拜，朗聲道：“臣甘瓊恩圣主！”旋即伏地叩首。

青陸在后有點兒怔忡，見父親母親下拜，這便意識到了自己先前的不穩妥，旋即隨著跪拜在地。

一朝天子一朝臣，原就是為著自己心的子不再到任何委屈，才起的事，可今日南夫人同國公爺的這一跪，卻讓辛長星的心里，起了重重的漣漪。

眼見著甘老公爺甘崧由甘霖扶著，襟下擺一，正下拜，辛長星疾步而去，手托住甘老公爺的手肘。

金鑾殿里的侍們眼力見兒十足，即刻便搬來椅子，由辛長星扶著，奉在了座椅上。

辛長星再去扶南夫人和國公，一一奉上了座椅。

青陸心下忐忑，仰頭看著辛長星，拿手悄悄往他的靴子上了一。

南夫人見新帝禮遇，心下有些欣，一垂目就瞧見自家兒拿手指頭辛長星，目流轉，一個警示的眼神便拋了過去。

青陸嚇的一手，假作若無其事地看著地上锃亮的金磚。

辛長星輕輕地舒了一口氣，這才鄭重其事地在青陸一旁跪下，神真摯而懇切地，向著三位長輩拜了三拜。

“……或許后世傳閱史記，說起這一段，不外乎是庸帝昏庸、民不聊生，上柱國將軍辛長星起事奪權，極天下。可實際上，這一切不過是緣于我的自私。”

“今歲六月，我曾夢魘一場，夢中，我在掩護四城百姓關時，被圍牙狼關，太子將我視作吳王一黨，拒不發兵增援，致使一萬將士死牙狼關。其后朝臣顛倒黑白，誣我通敵賣國，闔府被抄。我死之后，為我收尸的，乃是青陸，為我仗義執言的，乃是甘老將軍……”

“雖是夢魘，亦可認作預警，故而我這一場起事，說到底，不過是想自私地，護住我所珍的一切。”

年輕的帝王凝眸著殿中漂浮的那一線日，有些微小的輕塵浮在空中，他的目忽地便下來，牽起了邊小兵的手。

“我的過錯，無可推。從前年紀小，視雪團兒為妹妹，護有之，卻犯下無心之過。好在上天賜下機緣，我認識了一個做青陸的姑娘。于逆境里，依舊秉持著一顆赤子之心，我心向往之。”

“今日甘老將軍、國公爺、夫人以及舅哥在此，我立下誓言，生生世世只一人，只待一人好，懇請三位能重啟我同雪團兒的婚約，將嫁我為妻。”

青陸的手被他握在手心，冰涼的到了他的張。

大將軍什麼時候喜歡上自己的呢？有點兒不解，回溯到同大將軍的頭一回見面，那時候只覺得他長的好，旁的除了脾氣差、譏嘲人，也沒什麼優點了。

在辛長星的手心里拱來拱去，頭頂上響起來祖父低沉的嗓音。

“羨君早覺無生法，識破南柯一夢間啊。”甘樂將軍低低嘆了一句，這才向著辛長星道，“吳王同太子相爭已久，牽扯者眾，雪團兒亦是害者之一，你雖無心，可苦也了罪也遭了，不該由我們替釋懷。”

丈母娘看婿，越看越歡喜，眼下又有著滇南王的事兒在其中摻雜著，南夫人在椅子上哪里還坐的住，笑著說道：“老揪著這些陳谷子爛芝麻的事兒，沒趣的很，瞧雪團兒的吧，怎麼說咱們怎麼聽便是。”

灼灼的眼即刻便落在了青陸的頭上，青陸覺自己頭頂的那顆團子快燒起來了。

“您別老沖我拋眼兒……”嘀嘀咕咕，擰著小眉頭，斜了辛長星一眼，娘親嗯了一聲，表示沒聽清，又追問了一句。

青陸不自然地整理了一下頭上的團子，小小聲的說，“大將軍的小手我牽過，床榻我睡過，清譽也毀過，不負起責任的話，實在不是偉男子的做派。不過目下是與您不了婚的，男兒要先立業后家，我要先干一干事業才行。”

甘崧覺得自己的老臉都要丟盡了，他站起來，甩了袖子先走了。

甘瓊和南夫人古怪地看了自家兒一眼，尷尬地笑了一笑。

可惜兒奇奇怪怪，天子卻無限包容，他把青陸從地上拉起來，坐在南夫人同甘瓊旁，笑意在畔清淺。

“仕要從微末做起，從前你在右玉做工兵，目下先到工部府里任職，專管宮廷造房子造園林，如何？”

青陸果真興趣，同他討價還價，“俸祿多？”

辛長星挑著眉，“黃金二百兩，白銀兩千兩。”

青陸興地看了看自家父母親，雖然從他們二老面上看出了尷尬，仍然很興，“要干什麼活兒啊？”

“一口吃不胖子，你先把綏履殿修整起來，該修葺的修葺，該采買的采買，若是上可心的家飾，直管搬回來布置，總之如你自己的意便是。”

青陸滿心都是干事業的雄心，此時握了小拳頭，響亮利落地說了一聲遵命。

南夫人同自家丈夫再度對看一眼，面古怪。

辛長星這小子，賊賊的。

甘瓊一個工部侍郎不過才一百二十兩白銀的俸祿，青陸做個工部下頭的小，一年黃金二十兩，白銀兩千兩？這分明是皇后娘娘才有的份例！

再說那綏履殿是什麼地方？那是養心殿后頭的一間耳房，又順堂，這地兒只有皇后能住，自家閨領了府的職，修葺裝飾綏履殿，那不就是自己給自己當裝修工？

自家閨蠢啊，給人賣了還要給人數銀子。

人家如今是天子，到底不能以對子侄的態度待之，縱然覺得自家姑娘蠢的沒眼看，甘瓊仍然面不改心不跳地附和了幾句。

“日后該當用心才是。”

青陸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南夫人這便站起，牽了自家閨的手，向天子告辭。

“小叨擾已久，這便告辭了。”敏銳地捕捉到了，辛長星眼中流的不愿，笑著說，“今晨時局方定，國是千萬縷，陛下保重。您看，這裳還未換呢。”

青陸得了差事，此時心滿意足，老老實實地跟在自家娘親后，聽辛長星語音清潤地嗯了一聲，便地沖著他吐了吐舌頭。

辛長星眼睛里頭盛著小可的影子，心頭又是酸又是不舍。

眼見著這一家三口的背影慢慢往后頭去了，辛長星有些疲累，往龍椅上一坐，闔眼小憩，忽聽的小小的一聲喚，睜眼去瞧，那明柱后，有個可可的小腦袋探出來，吐了吐紅的小舌頭，問話問的俏。

“綏履殿是寢宮還是議事的書房呀？”睜著一雙大而無邪的眼睛，“若是寢宮，那便要再打新床才是，您不是認床麼？”

心像是在云端跳躍，綿的質讓他心甜意洽，辛長星春意在眉，笑意氳氟。

“好。一丈長，半丈寬，夠你我攀登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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