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雨樓四周方圓二里地, 軍護衛持槍肅穆而站，無人敢懈怠，就在這當口, 年輕的皇帝陛下便被趕了出來，朝雨樓關門的那一霎兒，一本話本子便隨著一道兒被扔了出來。

話本子在空中一飛，書頁散開，有眼尖的護衛瞥到了些許畫面, 立即轉開了視線——可其中邏輯卻理順了, 天子帶了本話本子同皇后娘娘研習，結果被皇后娘娘趕了出來。

誰也不敢說，誰也不敢問呢, 竇云在一旁站的兩直抖，巍巍地一抬眼，對上天子的一雙眸，還沒來得及跪下求饒，下一刻就被天子一腳給踢飛了。

雖然被趕了出來，可瞧青陸的樣子, 倒好像已然接了要做皇后的事實，再加把火差不多就能娶回家了, 只是這把火該怎麼點呢？辛長星揣著這本話本子，馬也不騎了，負著手慢慢兒往皇宮的方向走，后跟著一串兒軍護衛, 在地上拉開了長而威赫的影子。

皇朝初定，由最起先的混一步步平穩過渡，待到初冬的時候, 帝京的百姓們已然開始置辦年貨了。

好像有些太平天下、現世安穩的況味了。

定國公府一切如初，為天子的準岳丈，又有著治水防汛的實績，甘瓊升任了正二品工部尚書，專管天下屯田、水利、建造等等，如今正是最忙的時候。

南夫人上說著才不把兒早早嫁出去，可手頭上卻不閑著，同甘老夫人一道，日日在家里頭瞧送上門的布料，又把一整個別府辟出來，給工匠們在里頭打家俱。

定國公府世子甘霖從龍有功，卸任了親軍司步兵司指揮使的職務，接任了正二品殿前司指揮使一職。

定國公府的二公子甘霈秋闈未中第，他推說是因著妹妹回家，他太高興了，故而落了第，青陸差點沒氣暈過去：這也能甩鍋？

甘霈的后果顯而易見，直接被送回了老家，閉門苦讀。

至于青陸的養娘鄭楊氏，原就是農戶出，驟封了郡夫人，還有了朝廷發的年俸，直喊著阿彌陀佛，抱著養直哭，只是到底還記掛著親兒子鄭鍋盔，隨著鄭鍋盔一道在京郊落了戶，開墾了塊農田，繼續勞作。

至于那魯賽，犯下如此重的口業，再是不是饒恕的，判監一年，流徙千里，到底是為自己犯下的罪過付出了代價。

冬至這夜，大朝會畢，天子在乾元殿宴請群臣，定國公府也是一團喜氣，圍坐在花廳吃餃子。

國公府今夜來了許多親眷，青陸乃是府里的獨，南夫人怕寂寞，特意將開侯府的姑娘林朧請了來，林朧本就是個脾溫順的小姑娘，同青陸也是十分談得來。

將將用了餐，就見邊的丫頭蘭春走過來，笑著說：“大姑娘，林姑娘，安固長公主駕臨，在門外遞了帖子，說要來看看您。”

既是長公主之尊，怎的還在門外遞帖子？而青陸乍一聽這個名號，有點不著頭腦，林朧在一旁小聲道：“是陛下的妹妹，新封了安固長公主，你從前和好麼？”

是翁主啊！

自打右玉一別，再也沒同見過，也不知上哪兒去了。青陸連忙站起，提了子剛邁出了花廳的門檻，就見辛宿二只帶了一個隨行的侍，珠釵滿頭地走了過來，乍見了青陸的兒家裝扮，一霎兒就閃了眼，呆愣了片刻才嘖嘖了兩聲，過來拉住了的手，在花廳里坐下了。

“你看我如今知禮不知禮，上人家府上，都曉得遞帖子了。”不忘自夸，又上下端詳了青陸，喃喃地贊嘆了一句，“那時候你死不承認，現下這個樣子我看到了，還瞞我不瞞？”

青陸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見了眼里的一兒疲倦，“你是長公主殿下，到我家里，哪里用遞什麼帖子。我那時候有苦衷，倒不是故意瞞你的。”頓了一頓，又問，“這麼些時日都去哪兒了？”

辛宿二默默嘆了一口氣，看了一眼林朧，林姑娘最是知趣不過，躬告了別。

辛宿二看著林朧退下，這才轉頭看著青陸，忽地眼睛一眨，眼淚撲簌簌地就往下掉，青陸最是憐香惜玉，心里頭一，忙拿帕子給。

“……你知道嗎，原本我娘親就想把我定給吳王那個癡，好在如今我哥哥坐了天下，連帶著我都水漲船高，了這個勞什子長公主，也不用同吳王湊一堆，原本是皆大歡喜的，可我娘親偏偏不安生，去了白龍峽日價的鬧，我一直伴在邊兒，不是打就是罵，我快被折磨死了。”

辛宿二抹著眼淚，有點苦不堪言，“好在我爹爹這幾日去瞧了，把我放出來了。”

青陸默默聽了一時，還是忍不住道，“要我說什麼好呢？就是仗著你們縱，才會這麼鬧，你們若是一個個都不搭理了，再過幾年去看，就清心寡了。”

辛宿二拭了拭淚，這才握住了青陸的手，懇切地說：“我知道我娘親對不住你，也對不住我哥哥，如今也得到懲罰了，你就原諒了吧。”

青陸默默地把自己的手自辛宿二的手里出來，語音和地同說話。

“……勸人大度，天打雷劈。在吳王使人略賣我時袖手旁觀，又在天津欺侮我，與我倒不是什麼不可饒恕的罪，可你哥哥呢，你哥哥從前過的苦，全是拜您母親所賜。”垂目，還是忍不住，“一夜，他便會承萬鈞疼痛，這樣的苦痛，誰能替他去，原諒不原諒的，還是要看他。”

辛宿二聽著青陸聲氣兒和地說完了這樣一番話，有點意外，也有點兒吃驚。

“……青陸，你這樣說話，真的有點像我嫂嫂了。”看了看青陸那只青白如玉的小手，“這樣也好，我嫁不你哥哥，你嫁給我哥哥，也算是了了我一樁不平事。”

青陸下意識地否認，“誰說我要嫁給他了？都是謠傳！”

辛宿二嘆了一口氣，決定不說這個話題了，“有沒有吃的，我從白龍峽趕回來，還沒用飯呢。”

于是便有仆婦為公主擺桌，青陸默默地陪著吃了一時，便去花園里秋千，公主抓住了秋千架的繩，青陸晃，青陸將將抓住了繩，忽覺的腦中清涼涼的，骨頭里似乎有什麼縷縷的氣息往外滲，忽如其來的一陣暈眩使站不住，慢慢兒地蹲在了地上。

腳前的一方土，長著青青的草，偶爾有長腳的小蟲跳過，草的香氣吸了青陸的鼻端，令有一瞬間的清醒。

回憶如漲，一浪一浪地涌腦海。

年清俊，牽著小小的，看過賽龍舟，瞧過六月花，在冬至堆雪娃娃。

如風的年，攤開他手心里的糖，笑意清淺，喚妹妹，“再吃糖，就要生蛀牙了。”

小小的撅著，拿過糖還要辯上一辯，“臭哥哥，你和二哥哥都是臭哥哥！”

可是小小的心里都是甜啊，喜歡這個好看的臭哥哥——哪怕上再嫌棄，可他仍是待好。

的雙眼模糊起來，好像被淚水充滿了，那年袍角翩躚，一張過分好看的臉慢慢地和辛長星的面容融合在一起，嚴合的，最終變了一個人。

二哥哥是臭哥哥不假，可大將軍，才是小小的從前喜歡的那個臭哥哥。

耳畔終于有了人聲，是長公主焦急的在喚，青陸有些恍惚，有些傷。

花園外頭卻有人聲嘈雜，冬至的夜，本該是安靜的，被公主扶著，便見母親由外頭疾步而來，抱住了兒，細聲同說話。

“乖兒，你聽娘親說，陛下冬夜邀請群臣，席間患了急癥，昏了過去，目下只傳你一個進宮……你不必慌張，去瞧瞧他。”

辛長星昏了過去？

青陸茫然地看了看娘親，還沒有回過神來，只聽娘親又道，“……天津的那位慧航法師也來了，說什麼向天借壽，壽將盡……”

腦中轟地一聲，似有萬鈞之力砸將下來，青陸心里沉的像了塊大石頭，撒開腳丫便往外跑，直急的娘親在后面喊備車，看住大姑娘。

長公主在后頭驚慌失措，提著子便跟在后頭去了。

衫沒換，頭發散了一半，索把發披散了一下，青陸乘車進了正門，一路暢通無阻地把馬車駛進了養心殿。

夜像萬丈深海，沒有一兒的聲響，青陸披散著一頭如瀑的長發，在潔的地板上奔走，一路侍宮娥靜默而跪，另有小竇方兒急切切地迎客出來，直將接進了寢宮。

年輕的帝王蒼白羸弱，像是紙人兒一般地在被中靜靜躺著，像是沒有一分的活氣兒。

在原地怔忡著，遲遲不敢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