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大事者，當不拘小節，不過這份難得的仁義之心，是裘振托生三世都不備的。

　既然韓臨風立意要拖延，將趙棟生生耗走，那麼他自當全力配合！

　就在韓臨風安排好了主營遷徙的事之后，帶著侍從匆匆趕回遷西糧草營。

　到了半路，他又在一樹林停歇，摘掉了面換好了大魏軍服。

　誰知走了一會，就在荒野山嶺，趙棟帶著一隊人馬，金甲亮刀攔在了路前：“韓世子，你不是要回梁州看妻子，怎麼深更半夜，卻來此一游？”

　韓臨風看到本該帶隊前往黑石山安排調兵的趙棟出現在這里時，心里一時全都明白了。

　看來將軍白日說的那番話都是在詐人了！

　趙棟的確是在詐韓臨風。今日升營布防時，他跟屬下將士們說的全是不相干的事。

　也就是說，關于襲主營的事，他只說給了趙歸北和韓臨風。

　當兩人出營回去后，趙棟隨即命人找回了趙歸北，詳細地問了關于韓臨風的日常。

　趙棟真是被白日時，兒子無意中的奉承之言給點醒了。

　他怎麼早沒有想到，韓臨風可能跟鐵面軍私下往來，暗中相通呢？

　所以打草之后，就要看看能不能驚蛇了！

　趙棟命人將所有的馬蹄子都包上厚棉花。然后一路前往鐵面軍主營附近探查。

　果然發現他們突然急匆匆地開始拔營起寨，顯然聽到了什麼風聲。

　直到一隊人馬突然朝著梁州方向進發的時候，趙棟這才帶人開始跟上，卻發現那人帶著獨特的鐵面……似乎就是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鐵面軍首領。

　在此之前，他只以為韓臨風是暗中通敵罷了。

　就在方才，他遠遠借著月看見那個戰場上見了無數次的鐵面戰神騎馬了樹林，可出來的卻是……穿大魏兵服的韓臨風！

　他高大的影在月下格外清晰，不容人錯辨！

　那一刻，趙棟真是醍醐灌頂，全都理順明白了！

　他怎麼早沒有發現，那個鐵面戰神的量跟韓臨風……特別肖似呢！

　這麼長時間以來，自己竟然被個年紀輕輕的小子玩弄在掌之間！

　趙棟的憤懣之簡直要炸裂口。他不再遠遠跟蹤，而是催馬上前，攔住了這虛偽小子的去路！

　聰明人之間不打誑語，韓臨風也懶得撒謊遮掩，只是跟后的慶一個眼神，便沖著趙棟將軍抱拳道：“上將軍好心機，在下自愧弗如……”

　趙棟咬牙切齒道：“韓世子，你沒有什麼話要跟我解釋一番？”

　韓臨風坦然道：“那要看立在我眼前的是心懷天下，熱平敵的趙棟，還是位高權重的上將軍了？”

　趙棟沒想到他到了眼下的地步居然還振振有詞，不由得瞪圓了銅鈴眼道：“這有何區別？”

　韓臨風繼續道：“若是熱男兒趙棟，我所作之事為何緣由，無需解釋，他自然知。可若是陛下的駙馬，金貴的將軍，以榮華為重，我這麼做的理由也就無關要無需多言了。”

　趙棟的銅鈴大眼終于開始微微瞇起，最后竟然是仰天長嘆：“虧我一直看好你，你既然有這般才華，為何不用在正途？難道……你有謀反之心？”

　就在這時，韓臨風后的一個侍從道：“我們世子若有反心，豈會一次次手下留，放了你們這些只知道窩里橫的酒囊飯袋？你們這些京城富貴子弟，就不是我們北地人！豈知這里的百姓們過的是怎樣顛沛流離的日子？殺退欺負百姓的盜匪都不是正途？難道在京城里喝大酒，玩人就是正途了？”

　這一番話，竟然說得上將軍一時面堂暗紅，啞口無言？

　韓臨風申斥了屬下不得多言，然后道：“將軍若要與我兵戎相見，在下絕不會束手就擒，自當奉陪。可是將軍應該也要想一想，此時北地若再無鐵面軍，那鐵弗人會不會老老實實地與大魏和談，到時候局勢又會怎樣？”

　方才，趁著他們說話的功夫，慶已經溜下馬，從山坡下的側道回轉了。

　這里離還沒有完全撤退的主營很近，周遭巡視的偵察騎兵也會三五不時偵察。慶應該走不了多遠就能上，到時候援軍隨后就到，他倒是不懼怕趙棟能拿住他。

　不過如此一來，自己的份揭，勢必要在朝廷中掀起軒然大波。

　不到萬不得已，韓臨風也不想事進行到那一步，所以在援軍趕來前，他倒是想跟趙棟好好談一談。

　可惜趙棟也不傻，自然掃到了韓臨風后的侍衛了一人。

　他冷笑開口道：“你找了援軍，我也不是無準備而來，我的后，還有大批的主力在隨時候命！”

　韓臨風點了點頭：“如此甚好，那麼將軍是否愿意在生死局前，聽我談談我接下來的用兵計劃？”

　趙棟盯著眼前這個氣宇軒昂的青年，雖然被他識破，可是這個青年英俊的臉上毫不見慌張。

　他就是個天生帶著帥才氣場的男人，可嘆自己在京城時，竟然毫無覺察，竟然將鯤鵬當了養傻的家雀……

　趙棟定定看了一會，實在按不住惜才之，決定下馬，與這小子懇談一番，看看能不能勸他懸崖勒馬，就此收手。

　如果他能及時悔悟，那麼自己也愿意網開一面，給他和北鎮王府留存生機。

　畢竟這事如果被陛下知道，北鎮王府滿府都是被抄家斬首的罪過，就連兒子新娶的小郡主，也是不能幸免！

　如此想定，他突然翻下馬，握住腰間佩刀，朝著韓臨風走了幾步。

　而韓臨風也欣然下馬，甚至將自己佩刀解下，扔給了后的侍衛，然后手無寸鐵，坦然走了過來。

　就在這片林旁，是滾滾流淌的黑河水。二人面朝大河，頂著明月并肩而立。

　韓臨風至此也毫不瞞，訴說了自己年時游歷北地，背著父親投義軍，組建了當時讓鐵弗人聞風喪膽的鐵面軍的往事。

　趙棟覺得，自己在京城聽書都沒有聽過這麼離譜的事。這個小子……膽子真是奇大！

　韓家到了這一代，居然出了這麼一個人出來！當真是讓人驚詫無比！

　在震驚之余，趙棟更多的其實是憾——如此人，若不是生在偏宗之門，哪怕他是一介清流寒門也能毫無忌憚地發揮更好的作用。

　可他偏偏是圣德先帝的子孫，如今手里又有一支不容小覷的義軍。趙棟最是清楚那鐵面軍如今的戰力。

　一旦這偏門宗親心里生變，那麼在邊疆揭竿而起，便是誰也按不住的洪水猛！

　所以趙棟也不說話，只是沉默地聽世子說話。

　韓臨風簡單介紹了自己跟曹盛的淵源之后，又道：“當年圣德先祖被困丘臺，就此魏宣帝為了迫圣德陛下禪讓，主與鐵弗議和，割地賠款，順利禪位。當今陛下的皇位，可以說就是用這北地二十州換來的。”

　趙棟豈不知這段典故？他咬牙道：“所以你這麼做，就是為了奪回皇位？”

　韓臨風坦一笑：“那皇位有什麼好爭搶的？如果天下太平，我寧愿在家陪著妻子，養育兒，過舒心日子！可是現在北地的百姓有好日子嗎？若是不能安然度日，人都要自救，將軍以為呢？”

　趙棟擰眉道：“若是世子也有抗擊鐵弗之心，也可向朝廷表奏……”

　上將軍自己說到這，都有些說不下去了。若是請奏朝廷又會是什麼下場，他的心里最清楚。

　韓臨風也苦笑了一下，揚聲道：“大丈夫生于世，當砥礪前行。更要自知何為可為。眼下，是千載難逢的收復故土的機會。鐵弗政權更迭，新王的掌控也并不安穩。而與大魏相斗，他們部的聲音也不一致。現在鐵面軍正勢如破竹，收復二十州不再是夢……將軍，您在朝中的主張，不也是不與鐵弗虎狼謀皮嗎？為何到了北地，您卻變得畏手畏腳，不再像我以前認識的趙將軍了？”

　趙棟被韓臨風說得眉頭在了一。

　若說心里話，這個年輕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他在夢里做過千百回的。可是如今，他卻要一臉正申斥一個皇室子孫為何膽敢籌建義軍，驅除侵者……

　想想都是萬分的虛偽諷刺！

　而韓臨風說起鐵面軍接下來的作戰計劃時，趙棟更是聽得沉默。

　還有什麼比一直的志向理想就在眼前，可自己偏偏要殘忍親手打碎它，更加人痛苦的？

　這個一直韜晦的北鎮世子，簡直就是活了自己一直以來想要活的樣子！

　就在這時，遠火把閃爍，馬蹄聲陣陣。很顯然鐵面軍的援軍已至。

　按照常理，文招過后，便是武斗。接下來就是一場實力生死的較量。

　趙棟心念轉時，手里的佩刀比腦子都快，一下子便架在了韓臨風的脖頸上。

　韓臨風沒有躲閃，只是坦然接，不過他最后倒是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世人之目，容易世俗局限，不過百年之后，若是有人評判大魏北地的風云歷史，將軍以為，您是被人夸贊忠君國的良臣，還是罔顧百姓疆土的千古罪人？

　哪里需要百年之后的評判？現在大魏軍營寨門前，就有堆積如山，被投擲的糞土石塊。

　是眼看著村落被燒，不去救助百姓，就已經足夠臭萬年的了！

　趙棟不是讀書人，他從小是聽說書長大的！

　聽了韓臨風說完，這幾日來被陛下連環下旨咒罵的憤懣也一腦地翻涌上來。

　他此時固然可以砍下鐵面軍真正頭目的腦袋回去差！

　可是……這是他真正想要的嗎？就像韓臨風所言，以后他會不會每當想起這夜，就會懊悔國之疆土因為自己愚鈍之故，就此收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