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在,那他在哪里呢?他要怎麼樣才能找到他?
若是有幸能再遇見他,他還會喜歡上自己嗎?
他在之前的世界死去之前,是想著要到下輩子去找他的堪輿的。可他一心求死,竟沒有想到如果下輩子沒有他,那還有什麼意義。
他不如永世不得超生。
顧言笙彷徨無措地將臉埋進自己冰冷的掌心里,無聲地流了滿手的眼淚。
顧言笙滿世界地找沈堪輿,始終是查無此人。
大年三十的夜晚,叔叔顧昀打電|話要他去家里吃年夜飯,他拒絕了。
他怕自己在飯桌上想起沈堪輿。
想起他經常做的滿滿一桌菜:蛋仔、豆腐羹,糖醋里脊、油燜蹄筋、蒜蓉開背蝦……
沈堪輿是知道他吃蝦的,所以經常買蝦回來做,然后一只只地剝掉蝦殼,攢出一碗碗鮮香瑩潤的蝦仁給他。
他說他惡心,說他不會吃他剝出來的東西。
可他也沒有不買蝦,因為知道他吃蝦的。
他換了很多種方式,用可以帶殼吃的方式做蝦,或者直接買蝦仁,小心翼翼地跟他說:阿笙,我買的是蝦仁哦,不是我剝的,我就是帶手套洗了一下,很干凈的你可以吃。
怕他不相信,他還拿出在超市打的小票給他看,見他相信了,他就興高采烈地去做飯。
他的手藝其實很一般,做的菜不算太好吃,那麼多年了也都沒有什麼長進。可是他離開以后,甜甜在飯桌上只要想到以后再也吃不到爸爸做的菜,就會失控地大哭,誰也勸不聽。
沈麓向來話,只喜歡跟爸爸說話,沈堪輿走了以后他更加沉默寡言。最夸張的時候其他人說十句他只會回一個語氣詞。姐姐哭得傷心,他也只是沉默不語地在旁邊坐著,然后抬手一眼角,把菜夾到姐姐碗里,說:姐姐,吃飯。
其實顧雨甜只要沈堪輿能回來一聲寶貝就好,可是再也聽不到了。
顧言笙怕自己在飯桌上想起沈堪輿,會像兒一樣失控,或者比兒更加失控。
他開車到了一個人煙稀的小村莊,這里滿地積雪,萬銀裝素裹,靜謐得像一個世外桃源。
這個時間,幾乎所有農戶都在自家的屋子里看著春晚吃團圓飯,但他路過一幢小|平房的時候,卻看到一個在屋外晃的孩子。
天寒地凍,那孩子穿著一件明顯寬大很多的T恤,一條洗得發白的棉,踮著腳尖趴在窗戶上,旁邊的地上放著一只碗。
他不夠高,要攀著窗沿踮起腳尖才能看到屋里的景——一家人聚在飯桌前,吃著一年里最盛的一桌菜,一臺笨重的黑電視機播放著紅火喜慶的春晚節目。
“要次年夜飯啦!”顧言笙聽到那孩子興|地說了這麼一句,聲音有些啞,吐字有些風,卻是里氣,甜得|人|心里一片|。
他以為他這就會進屋子里去,可沒想到他從窗戶上下來之后,只是拿起腳邊放著的碗,坐在了家門口的臺階上,回頭看了一眼閉的家門,說:“爸爸媽媽還有哥|哥新年快樂噢,要一家團圓,幸福滿!”
然后低下頭了眼睛,拿出一柄湯匙,一勺一勺地吃著碗里的東西。
距離有些遠,顧言笙看不清孩子的臉,但可以看到他是一個極其瘦弱的小家伙,他從碗里舀出來吃得像山珍海味一樣香的東西,不像是正常的飯菜,倒像是清湯寡水或者稀粥一類沒有營養的食。
他心里一疼,忍不住邁開走了過去,一步一步,越來越近,他漸漸能看清孩子的眉眼——
他的腳步賈然止住,|如同被冰封一般僵,連呼吸都驟然靜止下來,渾上下還在的,是從他眼眶里悄無聲息地涌|出來的眼淚。
秀氣的平眉,眼底埋著小臥蠶的|漉|漉亮晶晶的,像初生的小狗一樣的眼睛。
這一副眉眼,是被他烙在心上的,沈堪輿的眉眼。
那眉眼最生漂亮,總是充滿笑意的看著他的時候,他從未正眼看過,后來那雙眉眼還是會彎彎地沖他笑,卻是很快就會躲開,也再沒有看到了。
小孩兒聽到靜,抬起頭來,眨著大眼睛看著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大哥|哥。
撞進那樣純真無邪又清澈通的眼眸里,顧言笙忽然覺得頭暈目眩,雙|發,垂在側的手無意識地|抖著,他一也不敢,生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夢,一就碎泡沫。
“漂亮哥|哥,你也不能回家嗎?”他還很小,沒有到變聲期,聲音不啞的時候脆生生的,得像早春的新芽,“你次飯了嗎?我這個可以給你次噢,我已經次飽啦!”
他站起來抻著兩細瘦的胳膊,把那只碗高高舉起來給他,看他不接,以為他是夠不到,就努力地踮起腳尖,拼命地想要給他:“漂亮哥|哥,你吃飯呀!”
顧言笙像從一場漫長的夢中清|醒過來一樣,在他面前緩緩蹲下來,一手接住碗放在一邊,一手牢牢地攬住那個小小的|的|子,|下自己的外套裹|住他。
太久,哼哼唧唧了幾聲就又睡著了。
顧言笙找了張小毯子給他蓋上,到駕駛座上準備驅轎車,卻發現可能是因為天寒地凍停滯太久,車打不起火了。
他又試了幾次,都沒能發|車子,焦急萬分又無可奈何之下,他就給唐修打了電|話。
唐修一聽他說車在山里拋錨了,張口就罵道:“大爺,大過年的,你看看自己干的是不是人事兒?跑那種不生蛋鳥不拉|屎的破地方把車丟到拋錨,你怎麼不干脆擱外頭安居樂業別回來了呢?”
顧言笙知道他上罵得兇,出門的作肯定是不會慢的。果不其然他發表完這通長篇大論之后,來了一句:“我開車了,掛了,小兔崽子這種時候才想起你哥,不|要|臉。”
他也不知道唐修把車飆到多邁,總之等了不到半個小時,他就趕到了,一到就開始沒完沒了地數落顧言笙,直到看到顧言笙抱著個漂亮小孩兒上了車,他的炮才戛然而止:“這誰?”
顧言笙沒回答唐修,只是用外套將孩子裹得更了點兒,著急地道:“他有點發燒,你快給看看。”
唐修連忙翻出自己的隨行醫藥箱,給小孩做了簡單的檢|查,然后丟|了兩片退熱給顧言笙:“沒大事兒,應該是換牙導致的——一片額頭一片肚臍。”
顧言笙將一張退熱在小孩的額頭上,然后輕又小心地|開小孩的服,|出有些凹陷下去的肚皮和分明的肋骨,他瞳孔驟然。
“一看就是營養不良啊,多可的孩子,家里人不給飯吃嗎?”唐修頓了頓,又問,“你還沒告訴我,這是哪來的小寶貝?”
顧言笙好退熱,冷冷地道:“沒家人的孩子,我帶回家了。”
唐修眨兩下眼睛:“呃,帶回去,養……嗎?”
“嗯。”
“……養大之后呢?”
“結婚。”
“……”唐修頂著一張“寧真是震撼我|媽”的臉,默默地發了車,邊開車邊抹了抹額角的冷汗。
年輕人的世界,好刺|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