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終章
晉宮中,慕容炎醒來之時,已經是五天之後。王允昭跪在榻前,有宮人送來湯藥,他揮手打翻。頓時整個寢宮的宮人都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慕容炎看了一眼王允昭,終於問:“發生了什麽事?”看他的臉,隻怕是事不小。
他聲音幹,王允昭端了熱水喂他,一直不敢看他的眼睛。慕容炎說:“怎麽,現在孤的話,你可以聽若未聞了?”
王允昭趕說:“老奴不敢!陛下……”他想了一陣,還是說:“隻是陛下大病剛醒,一些事,還是等龍好些再理吧。”
慕容炎喝了半杯水,慢慢坐起來,說:“孤應該什麽時候理什麽事,孤自己會考慮,不是你該幹涉的。”
王允昭咬了咬牙,終於說:“五天前……王後娘娘以陛下病勢沉重為由……把左將軍……”
慕容炎說:“說下去。”
王允昭說:“王後把左將軍賜死,鑄進陛下寢陵了。”
慕容炎手中杯盞墜地,碎瓷四濺,他抬起頭,慢慢問:“什麽?”
王允昭沒有重複,他知道慕容炎已經聽清了。他以為慕容炎會有雷霆之怒,但是他隻是說:“孤雖病重,卻並沒糊塗,會因為王後一句話,就乖乖被賜死?”
王允昭說:“可是……老奴派人去陛下地陵驗過,陛下……這事,是真的。”
慕容炎慢慢下榻,王允昭趕為他穿鞋子:“陛下,您剛剛醒來,這是準備去哪啊?”
慕容炎說:“孤不相信。擺駕,去皇陵地宮!”
王允昭說:“陛下,這夜深重,外麵冷,還是等天亮再說吧。”
慕容炎本不理他,已然大步出了寢宮。
皇陵在晉東郊,慕容炎去到該時,天堪破曉。縱然大病初醒,他卻走得很快。王允昭跌跌撞撞地跟在其後,很快便進了地宮。甬道漫長,慕容炎的腳步竟也放慢,王允昭領著衛跟著他,沒有一個人說話。
暗的地底,再華麗的雕紋陳設也掩蓋不了這抑和淒涼。一路行到甬道盡頭,銅門閉,首銜環。一個人左手提燈、右手執戟,沉默地守衛在銅門之前。很近的距離,他卻走了很久。
銅漿微赤,手卻格外冰冷。他輕輕那銅像的軀,很久很久,才低聲呢喃:“這不是真的,對不對?”
沒有人回應,那銅像竟然還微笑著,雙眼平視前方,麵容寧靜而安祥。慕容炎抬手,削去的尾指。但見那銅漿鐵之中,人的尾指已被澆,卻仍可見經絡骨骼。
那一瞬間,如同全的力氣都被幹,他將額頭抵在銅像肩膀,握住手腕的指尖劇烈抖。
沒有人敢抬頭看他,不敢看見他的抖。許久之後,王允昭輕聲說:“陛下?”
許久之後,慕容炎站直了,他的聲音又恢複了那種冷肅:“走吧。”
王允昭一臉擔憂,慕容炎回首,又看了一眼那銅像,說:“這個人,看似溫,其實冷酷無比。這麽多年,來了去,心積慮,到這一步,也不過是想換孤一場傷心,真是其心可誅!”
王允昭不敢搭話,他盯著那微笑的銅像,說:“孤偏不傷心,”他微微抬頭,一臉倨傲:“偏不如你心意。今生就算生不同寢,百年之後,你總算還在這裏。”
他直腰,大步走出地陵,再不去看那甬道盡頭的銅像。外麵天已大亮,他出得地陵,用手擋住突來的強,從此世界膏肓。
宮裏,薑碧蘭自從知道他清醒之後,就一直提心吊膽。太子慕容澤跟慕容兌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慕容炎醒來的第一件事,不是召見任何人,而是直接去了皇陵。
及至夜裏,薑碧蘭還未睡下,慕容炎已經進來。上下打量他,說:“恭賀陛下舊疾盡去,聖安康。”
慕容炎沒有跟說話,隻是一招手,王允昭低著頭,捧著旨上前,高聲道:“王後娘娘,請下跪接旨。”
薑碧蘭也不意外,緩緩跪下。王允昭開始宣讀聖旨,當聽到“廢除後位、貶為庶民,遷居長寧閣”,抬起頭,向那張悉又陌生的容。原來當這一刻真的來臨的時候,心裏的恐懼與悲傷層層堆積,反而趨於平靜。
說:“我知道我這一生做了很多錯事,但是回首來路,即使後悔,也無從後悔。惟有當初與陛下的初遇,才是真正令我心如刀割的事。陛下,為什麽當初我要遇見你?又為什麽要上你?
這一生啊,你編織一場夢,讓我用盡最的年華,把一塊石頭捂在懷裏,從此朝思暮想、費盡心機,以為它會有有義。到最後,你慢慢讓我攤開雙手,讓我發現原來掌心之中一無所有。”
衛上來將剝去後服,拖了出去。薑碧蘭沒有掙紮,眼淚模糊了所有,一場榮華一場空。機關算盡之後,那些滔天富貴、無邊錦繡,竟沒有一留在心頭。
慕容炎在棲宮站了很久,那一年,竇初開的薑碧蘭一紅獵裝,牽著白馬款款行來,笑著說:“炎哥哥,你也在啊?”
他微笑,隨手折了一鉚釘,輕馬背,刺的馬鞍之下。俏的孩自馬上跌落,墜他的懷中,也曾含帶怯,也曾風萬種。
他走出棲宮,往事寸寸消融。
次日,慕容炎廢黜太子,貶慕容澤、慕容兌為庶民,令二人立刻遷出宮苑,於晉城另擇一民宅安居。朝中當然也有人反對,但是這一次,他幾乎是力排眾議,獨斷專行。
連王允昭也沒有規勸。
當天下午,慕容炎發令召回安王慕容宣,又封晴良人之子慕容羽為衛王。
宮中隻餘下這兩位皇子,諸臣不得不重新考慮立場。可晴心跳若擂鼓,雖然慕容宣目前看上去較有優勢,但是慕容炎一直忌憚左蒼狼,就是因為手中權勢太大,黨羽眾多。
如今慕容宣相比慕容羽,又何嚐不是係深厚?慕容炎是不喜,但也不喜芝彤,未必沒有勝算。當務之急,是要讓薑碧蘭徹底無法翻。
當天夜裏,長寧閣。
薑碧蘭給薑碧瑤披上自己的裳,說:“夜了,外麵重,不要坐在這裏。”
薑碧瑤披頭散發,裏不知道呢喃著什麽,時哭時笑。薑碧蘭把扶起來,說:“走吧。”外麵突然進來一個人,薑碧蘭回頭看了一眼,卻是可晴。
說:“你現在來,總不會是向本宮請安吧?”
可晴說:“哪裏,隻是給娘娘帶點糕點。以前承蒙娘娘照顧,如今見娘娘落到這種地步,可晴實在不忍。”
薑碧蘭出手,說:“拿過來吧。”
可晴把食盒遞給,看也沒看,徑自打開,撿了裏麵的糕點,喂給薑碧瑤。薑碧瑤張開,似乎察覺味道不錯,用手使勁往裏塞。薑碧蘭說:“到了那邊,爹娘會照應你。你雖任,但我們姐妹一場,我又能怪你幾時呢?”
可晴聽這話不對,強笑道:“娘娘這話是什麽意思?”
薑碧蘭扶了薑瑤瑤進屋,關門時徐徐說:“你自去作你的夢吧,以後這裏不要再來了。”
關上門,最後一微也斂了去。可晴在風中立了一陣,後的宮這才說:“晴良人,我們回去吧,這裏森森的,看著就人害怕。”
可晴嗯了一聲,轉過頭,又看了一眼那釘滿橫木的窗。
薑碧瑤的死,並沒有引起什麽波瀾,昔日寵妃,如今一副薄棺,悄然下葬。
慕容炎開始拒絕喝藥,甚至不許太醫診脈。他的看似又恢複如常,卻隻有王允昭知道,這個人夜間在寢宮裏,如何地輾轉反側,孤獨地忍著頑疾的苦痛。
他一直沒有再立儲君,群臣也不敢提。倒是慕容宣和慕容羽跟在他邊,又過了兩年,兩個人都長了大小夥子。
舊事化塵,溫砌、左蒼狼、袁戲、冷非、楊漣亭,這些人一個一個,慢慢湮滅在歲月的塵埃裏。他看上去,已經傷愈,全然忘記。
這年初夏,慕容炎神異常好,在承天閣祭祖之後,一行人去往南山打獵。慕容炎在前,王允昭隨侍,周信、慕容宣、慕容羽等人跟隨其後。薜東亭帶了衛護駕。
浩浩的隊伍上了南山,慕容炎縱馬於前,拉弓之時,隻覺腹一陣悶痛。他翻下馬,王允昭忙上前扶住他:“陛下?可是舊疾又犯了?”
他忙不迭地催促宮人送藥,慕容炎抬起頭,突見眼前一片野薔薇開得如火如荼,其下萱草葳蕤,延綿接天。他愣在當場,後周信上來,說:“多年了,這裏還沒有變。陛下可曾記得,當初曾在這裏拾過一個小孩……”
他終於想起,多年前的南山,有滿地萱草,野薔薇開漫漫花海。
延綿花牆之外,他以繩索套取野馬。野馬長嘶,驚狼群,他抬頭,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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