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暖風帶著雨后草木的清香從窗外吹，銅雀燈中燭火搖曳，將蕭思睿面上的神晃得明明滅滅。

他明明神平靜，似乎什麼緒也沒有，歸箭的心卻一點點提了起來，大氣也不敢出。

蕭思睿忽然開口道：“這個休沐日有空。”

歸箭不明所以。

蕭思睿掃了他一眼。

歸箭一個激靈，反應過來：“您說的是燕家的宴請？”

蕭思睿微微頷首。

歸箭“啊”了一聲：“可那日是談指揮使娶媳的正日，您不是早就答應了談指揮使一定會去的嗎？”

歸箭口中的談指揮使指的是侍衛馬軍都指揮使談大用，和蕭思睿所任的殿前都指揮，以及另一位侍衛步軍都指揮使段克己，分別率領軍各部，平時抬頭不見低頭見，他的面子蕭思睿倒不好不給。

蕭思睿想了想：“談家那邊是晚宴，我到時再去便是。”

他并不想管瑟瑟的閑事，然而，燕家與國子監祭酒家素無來往，葉夫人卻忽然上門，顯然是了蔣家所托。

蔣家的那個子，蕭思睿其實還有印象，好像蔣讓是？上次遇見，他也看出了對方眼中對瑟瑟的企圖，如前世一樣，他想要娶瑟瑟。

但他實在不大看得上蔣讓。

前世，他調查出懷義縣主陷害瑟瑟的真相時，蔣讓剛剛說父母，要向燕府求親。卻被他找上門，將懷義縣主害人的證據丟到蔣讓面前，讓對方不要連累人，把這件事解決好再求親。

他也知道這件事是為難蔣讓，這種小兒之事，涉及私，蔣讓自然不好求助家族或友人，而區區一個太學生，憑什麼能扼制懷義縣主？可他就是存心想看看對方會怎麼辦。

想要娶瑟瑟，總要拿出點真本事來。

結果，蔣讓知道瑟瑟落水的真相后，震驚不已，去找了懷義縣主。后來，也不知他怎麼和懷義縣主談的，放棄了娶瑟瑟，轉而和別家定了親。

蔣讓的退讓卻只讓懷義縣主收手一時，考上進士科選擇外放后，懷義縣主不知發什麼瘋，再次設下毒計意謀害瑟瑟。

最后蕭思睿還是親自出手解決了這事。

沒錯，蔣讓是真心喜歡瑟瑟的，可連懷義縣主那個毒婦都治不住，他怎麼能放心將瑟瑟給他？

他既做了長輩，自然也要為的婚事把關，蔣讓哪里配得上他的外甥？還敢當著他的面邀請瑟瑟一起看龍舟！

他了眉心，忽然想起，問藏弓道：“上次讓你定的太和樓頂樓怎麼樣了？”

藏弓回道：“已經妥當。只是……”神遲疑。

蕭思睿看向他：“說。”

藏弓道：“十五郎君定到了春風樓的包間，嫌小，知道您定的地方大，想跟您換一下。”十五郎君蕭懷是鎮北侯的親弟，喬太夫人的子，和蕭思睿關系素來親厚。

蕭思睿淡淡道：“讓他有本事自己來和我說。”

藏弓訕笑：蕭懷就是不敢對蕭思睿說，才他探口風的。

歸箭將蕭思睿的口信帶給燕家，燕家很快就正式下了帖子，定下了宴請之事。

等到了那日，天又淅淅瀝瀝下起下雨來。瑟瑟抱月支起窗子，一邊用桃木梳緩緩梳著烏黑順的長發，一邊聽著外面的雨聲，慢慢平靜著心緒。

自從得知蕭思睿答應了燕家的邀請，要來赴宴，就陷了焦躁的緒中。蕭思睿在吃食上極為挑剔，因此很出去赴宴，原以為，以他素來的脾，不會答應來燕家的。

可很快，就意識到這是一個契機。本就想不著痕跡地疏離他，他這次來，正好借此機會，向他即將定下的婚事，好收回對他的意。

抱月作輕巧地幫梳好垂髫髻，綰上金攢珠髻，配上一對珍珠耳釘，見手腕上空的不好看，又從匣子中翻出一對白玉鐲子。

瑟瑟搖了搖手，頭上耳朵上戴著的看不見也就罷了，手上戴的時時能見。曾見過最好的和田白玉，再看這樣的鐲子戴在手上，總覺得讓眼睛罪。

打扮停當，又自己手找出木屐、蓑和竹笠，也不要打傘，留抱月收拾屋子，自己先踢踏踢踏地去了松鶴堂。

松鶴堂籠罩在煙雨中，宛若水墨畫就，朦朧而麗。黑的屋檐下嘩啦啦流下一道道晶瑩的水柱，形一串雨簾。小池塘中，漣漪陣陣散開，錦鯉偶爾浮到水面，吐出一連串的泡泡。

起得早，到的時候周老太君才剛剛起。周老太君邊的高媽媽和大丫鬟桃枝正在服侍梳洗。看到瑟瑟前來，高媽媽“唉喲”一聲，“二娘子今兒怎麼這麼早？”

瑟瑟笑瞇瞇：“肚子了，早點過來向祖母討吃的。”

周老太君聽到靜，瞇著眼朝的方向看了一會兒，回頭問高媽媽道：“這是哪里來的漁婆子？”

眾人都笑了起來。

瑟瑟跺腳道：“祖母你又取笑我。”

周老太君呵呵笑道：“不取笑，不取笑，我們瑟瑟，便是漁婆子，也是天底下最好看的漁婆子。”

眾人笑得更厲害了。

周老太君另一個丫鬟柳葉過來幫取了竹笠，下蓑。周老太君定睛看了看：“今日有客，怎麼穿得這麼素簡？”

蓑下，出里面半新不舊的白繡蘭草紋長褙子，下配八幅折枝花紋綠羅，看著委實太過尋常了些。

瑟瑟笑嘻嘻地接過桃枝手中的梳子，一邊幫周老太君梳頭一邊道：“今兒有雨，這裳淋了不心疼。再說，蕭家舅舅又不是外人。”

周老太君著銅鏡中瑩若白雪的面容，聽著俏活潑的聲音，心都要化了。瑟瑟向來是最疼的孫，怎麼忍心苛求責怪？

了窗外的細雨，擔心地問道：“這雨一直不停，也不知蕭大人能不能行？”

瑟瑟道：“您放心，他要麼不答應，答應的事必會做到。”

柳葉將早飯擺了上來。

大房的幾個都跟著范夫人在鳴鵲館用早膳，松鶴堂只有祖孫兩人吃。周老太君年歲大了，早膳也以清淡為主，擺了粟米粥、筍潑面、蜂糖糕、酸豆角、拍黃瓜……倒也是滿滿一桌。

祖孫倆用完，范夫人帶著兩個兒媳、兩個小孫子也到了。燕晴晴這兩天不在家。外家聽說了退親的事，接過去住幾天散散心。

大郎二郎著“太/祖母”，撲到周老太君懷中，周老太君一手摟一個，笑得眼睛都不見了。

范夫人只略坐了坐，便帶著兩個兒媳告退了，留下了兩個小的。今兒辦宴席，全要們娘仨持。

周老太君也起去做早課，時辰還早，客人還不會到，囑咐瑟瑟多看顧兩個小的些。

等長輩們一走，大郎和二郎哪里還坐得住，拉著瑟瑟要去屋外。瑟瑟被他們鬧得頭痛，依了他們。哪知這兩個一到屋外，就興得沒了邊，在回廊中啪嗒啪嗒地跑來跑去，還時不時出小手去夠外面的雨點。若不是瑟瑟喝止，大概還想跑到雨中去。

整個院子中都充滿了他們的歡笑聲。

蕭思睿由燕行陪著進來拜見周老太君時，看到的便是這番熱鬧景象。

雨幕之后，曲折回廊遮蔽出一片清凈干爽的天地，紅垂髫的子歡笑著互相追逐。不遠，白衫碧的盈盈而立，杏眼明亮含笑，溫地看著他們。

年紀較小的子忽然了一下，收不住腳，一下子撞的懷中。摟住子，笑著幫他了額角的汗。

蕭思睿的心中仿佛被什麼忽然撞了一下，一時竟有些移不開目。他一直以為，不喜歡孩子。

這時，瑟瑟也看到了他們，笑著行禮喊道：“伯父，睿……舅舅。”又兩個小的，“大郎二郎，過來給祖父和客人行禮。”

兩個孩子的母忙催著兩人過來，大郎學著大人的模樣作揖：“見過祖父，見過……”他著蕭思睿，紅撲撲的小臉上，小小的眉頭皺了起來，顯然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

瑟瑟聲教他：“舅爺爺。”大郎照著教的，了聲“舅爺爺”。二郎也有樣學樣：“見過祖父，見過舅爺爺。”

蕭思睿不由清咳一聲，歸箭將準備的見面禮拿出來，一人賞了一枚金鎖片。

大郎和二郎歡歡喜喜，“謝謝舅爺爺”的聲音一個比一個喊得高。

蕭思睿又想咳嗽了。總覺得被兩個孩子這麼一喊，莫名滄桑了幾分。

燕行問瑟瑟：“你祖母呢？”

瑟瑟道：“在小佛堂。”

燕行便向蕭思睿道：“我去請家母，大人先進去坐會兒？”

蕭思睿道：“燕員外不必客氣，我在這里等老太君便是。”

燕行自然不敢勉強他，笑著瑟瑟好好招呼他。瑟瑟應下，眉眼彎彎地看向蕭思睿：“我他們給您沏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