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士的話音落下時,那高聳的王座周圍似乎便漸漸暗淡下來——一種彷彿夜幕即將降臨般的無形力在整個空間中瀰漫著,從灰白的天空頂點一直蔓延到了邊境那座夜幕之城的巍峨尖頂之間,然而當高文真的擡頭看向天空,卻發現這種“暗淡”似乎只是自己的錯覺,那蒼白的天仍然籠罩著四野,夜士自雲層中垂下的視線則仍舊淡然。
而對方的最後一句話仍然在他腦海中迴盪。
“你要向真正的神明祈禱麼?”
在短暫的恍惚與思考之後,他意識到夜士這句話其實並非表面所言,這位古神真正想說的,其實是另一重含義——你們需要祂的拯救麼?
高文沉默下來,這一次沉默了很長時間,他原本已經準備離開這暗影神國,結束這次特殊的會面,但在幾分鐘後,他卻突然席地坐了下來——就這麼直接坐在夜士的王座前,坐在那灰白沙漠與巍峨斑駁祭壇的分界線上,他任由細細的沙塵在自己邊隨風起伏,並慢慢擡起視線:“祈禱就能得救,存在這個選擇,對吧?”
“……求救者得救,自救者獨行,”夜士靜靜說道,“祂的力量尚無法完全進這個世界,但如果只是帶走一部分求救者,對那樣的偉大存在而言卻不困難,以目前的況, 祂不但可以帶走你, 還可以帶走你所在意的每一個人,甚至……帶走你的整個帝國也不是不行。
“另一方面,你也不必擔心這需要付出什麼額外的代價,如果你真的開始祈禱, 祂便會降下恩典, 而這個過程中不會有所謂的思枷鎖,也不會有反噬之憂。”
高文思考了一下, 又問道:“求救者得救, 所以若僅從‘生存下來’的角度看,這與被起航者帶走的區別並不大。”
“區別很大, 被起航者帶走的族羣,其上限便是起航者船團, 而起航者自是否能完那最終試煉, 是否能抵達那個更高的時空秩序尚是個未知數, 但被‘祂’帶走的人,將得到真正的安全與保障——至在目前這一季文明的認知邊界中, 這‘安全’與‘保障’是沒有近憂的。
“當然, 新的上限仍舊存在, 因爲得救者如雛鳥,庇護者仍是神明, 只不過這庇護的羽翼變得比從前更加強壯,也更加寬大, 那個新的上限將遠在如今塵世衆生的認知之外,你們可能需要再發展幾十代,上百代人,甚至更久的歲月之後纔會意識到天花板的存在。”
夜士停頓了幾秒鐘, 那垂下的目中似乎帶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對於連速都還無法越的族羣而言, 時空秩序之外的邊界與‘無限’並無分別,一個足夠高遠的屋頂, 也可以被視作‘天空’,對你而言,這……其實是個很好的選擇。。”
高文卻沒有給出任何迴應,他再次陷了思考中, 並任由時間漸漸流逝, 漸漸地,就連琥珀也在他旁邊坐了下來,儘管不知道高文都在思考些什麼,卻也跟著他一同裝模作樣地思索著。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 高文的才突然了一下,彷彿一尊雕塑自沉睡中甦醒,細細的灰白沙塵突然從他間掉落,他彷彿做了個重大的決定,臉上出淡淡的笑容:“不。”
“……哦?”夜士的聲音遲了很久,祂似乎有些驚訝,“你拒絕?”
“是的。”
“即使那是‘真神’?”
“是的。”
“我想聽聽你的理由,”夜士的聲音中多了一玩味,“這並不是一個容易做出的決定。”
“我不知道我的理由是否足夠充分,但我想……文明應該有自己的發展軌跡,”高文語速放的很慢,他似乎在仔細斟酌自己說出的每一個詞彙,“這個世界已經在自己的軌跡中走到了今天,衆生用自己的智慧與力量披荊斬棘,與神比肩,又用莫大的毅力和勇氣站在了魔面前,準備面臨文明存續之路上最大的一場挑戰……士,我們既已走到這一步,又何須再向一位全知全能的存在祈求庇護?
“如果這個世界正於數年前,甚至哪怕僅僅是兩年前的狀態,我恐怕都無法拒絕這份,因爲那個時候的倫人還沒有做好‘站起來’的準備,這個世界仍然在茫然混沌中徘徊,那時候世人邁出的每一步都在踏向風雨飄搖又迷茫的未來,而聯盟又尚未形,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國度都在各自爲戰,我所顧及的,也僅有自己邊的追隨者們,在那個時候尋求一位偉大存在的指引,而且又提前知道沒有後顧之憂,倒確實是個無法拒絕的選項。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士,這顆星球已經打點行裝,做好了獨自上路,獨自生存的準備。”
“而即便不考慮這些空泛的因素,我認爲對於現階段的聯盟,甚至僅僅對於現階段的塞西爾帝國而言,重新向信仰靠攏也並非好事——即便靠攏的是“真神”,也要考慮到短期社會失控的可能,更要考慮長遠的文明發展上限,或許你口中那位偉大的存在真的可以庇護蒼生,甚至做的比起航者要好無數倍,但我真的很懷疑……在那樣劇烈的社會盪和文化變遷之後,被‘帶走’的塞西爾帝國到底還是不是原本的塞西爾了。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士,你剛纔說,那位偉大存在的力量尚無法完全進這個世界,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原因可以讓那樣的存在到限制,但事實是祂只能選擇地帶走一部分人,即便這‘部分人’甚至可以囊括我的整個帝國,可是剩下的呢?這顆星球上剩下的人怎麼辦?
“甚至更遠一點……還在等著盟友相助的諾依人呢?他們有這個機會麼?
“在這個關鍵節點上,我的離開,意味著數以億計,甚至幾十億的生靈被我甩深淵……哪怕我們從未見過面,我也是對他們有責任的。
“士,生存很重要,我承認這一點,但有時候我們做一些事,爲的不僅僅是生存——現在凡人已經選擇要站起來走下去,我想我們也就不需要另一條路了。”
高文話音落下,輕輕舒了口氣,他坦然地仰著雲層之上,夜士則在雲層後長久地注視著他,幾秒種後,祂的聲音傳來:“可是你能替塵世衆生做宣言麼?”
“不能,”高文回答的沒有一一毫猶豫,“在這件事上,我只能代表自己的意見。”
“那你要讓塵世衆生自己面對這個選擇並去作出決定麼?”
“不能,”高文回答的同樣斬釘截鐵,“這將撕裂整個倫文明,一個在凡人認知範圍真正全知全能又沒有患的救世主,代價是目前尚看不到盡頭的發展限制以及尚不可確定的文明顛覆,另一邊則是獨立自主卻又艱辛苦難的獨行之路,這條路可能走得更遠也可能半途夭折,當這樣的選擇放在此刻的倫人面前,整個社會將四分五裂,而我們堅守至今的許多東西都將然無存。”
“所以,你要做一次風險巨大的‘獨斷’,”夜士的語氣終於不復之前那樣慵懶隨意,而是帶著一種高文尚無法完全理解的認真和鄭重,“如果你的選擇是正確的,那麼這個世界的衆生都將因此踏上一條更加榮耀輝煌的道路,連至高秩序下的神祇都將向你們致敬,但如果你賭輸了……至對於原本有機會蒙蔭的那些人而言,你會從偉人變罪人,而且是史無前例的大罪。”
高文想了想,正想再說些什麼,他旁邊的琥珀卻突然站了起來,這暗影突擊鵝使勁揮了揮胳膊,臉都有點漲紅:“可是在凡人的歷史上,不是每一個所謂‘英雄’做出的的偉大決定背後都伴隨著一個能導致他們爲千古罪人的‘可能路線’麼?那隻因爲在決定命運的節點上,他們必須做個選擇罷了!可如果我們在歷史上的每一個關鍵節點都質疑一句‘如果當時他賭錯了那肯定就是千古罪人’,那到今天普通人恐怕還在裡擔心被狼吃掉呢!歸結底,當初第一個決定帶著全家老從窟中遷徙到平原上生存的部落首領不也是冒著滅絕的風險麼?”
高文有些錯愕地看著正在自己旁邊侃侃而談的琥珀,他一時間竟無法相信這些話是從裡說出來,琥珀也很快注意到了高文的視線,好像從某種激中冷靜下來,漲紅的臉還未恢復便多出幾分尷尬:“額……我是不是說錯了?覺比喻不太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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