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帶靜元飛過來的時候,驚嘆于南都的夜景。我想起你們應當沒有這種機會在這里看風景,便想讓你來看看。”
風聲凜冽,白的線在天地之間街巷之中彎曲纏繞著。人如螻蟻,屋舍如漆盒,燈火如銀河,便連最莊重宏大的宮殿看起來也渺小,讓段胥想起來自己在天知曉時堆的沙堡。
“喜歡麼?”賀思慕問道。
“當然喜歡,喜歡得不得了。”
段胥想,似乎總是想給他點什麼東西,有些生疏而笨拙,無比可。
賀思慕清了清嗓子,說道:“正好要同你道別,我要回鬼域了。在外面時間太久,總有些事要回去理。”
段胥長嘆一聲,道: “剛剛被小姑子發現了份,就把這爛攤子丟給我自己跑了啊。我預我以后要長年獨守空房。”
賀思慕段胥一眼,說道:“我能跟說什麼?”
“也是,你不扮演活人的時候,說話不嚇人就已經很好了。”
“那怎麼沒嚇走你?”
“怎麼不走?我過幾日也要走了,去籌兵。”
賀思慕想起來這幾天總是在段胥桌上看見一摞摞的圖紙,便問起來那是不是他要用的兵陣。
段胥點頭道:“嗯。就算我們鐵甲堅固,馬匹強健,大梁的騎兵還是比不過馬背上長大的胡契人。我們的騎兵實力不可避免地存在差距,在這種況下步兵就至關重要,我對丹支的騎兵很悉,得針對他們找到步兵克制騎兵的作戰方法。之前我們用奇兵趁丹支攻下了三州之地,如今丹支漸息,以后便不會有這麼容易的事,需有萬全之策。”
賀思慕于是笑道:“你這是要把你的設想用在你新募的兵上?從哪里募兵,你想好了嗎?”
“怎麼,鬼王殿下有推薦?”
“申州罷,申州出的惡鬼最多。生前足夠剽悍,死后才能繼續剽悍。申州人多地,家庭或村落之間常有爭執沖突,輒械斗戰,父死子繼不死不休。”
“哦?聽來不錯。”
“段狐貍,人生有限,你準備打多久的仗?”
段胥想了想,說道:“常言道五勝者禍,四勝者弊,三勝者霸,二勝者王,一勝者帝。打仗太久太頻繁,國庫和百姓都不了。丹支畢竟太大,我想三次北伐將失地盡數收回是比較合適的。”
三次,這可真是大言不慚,不過很符合段胥一貫的風格。賀思慕趴在他的肩膀上,臉靠近他調笑道:“我的小將軍這設想可真是瘋狂啊。”
段胥笑起來,他的眼里含著一層洋洋得意的芒,底下頭抵著的額頭:“是麼?那大概我死后一百年,你都不會再上別人了,因為你再也找不到像我這樣特立獨行的瘋子了。”
賀思慕眨眨眼睛,道:“一百年后我就能找到嗎?”
“你還是找不到,但是你會慢慢忘我,忘我所有熱烈的生平,變不可考的模糊廓。你也會指著我的墳墓說,這個人我曾經很喜歡他的,但是我現在,已經不記得他的名字了。”
段胥說得很坦然,他仿佛玩笑般說道:“能不能記我記得久一點?再多記我一百年吧。”
賀思慕看著他,想起漫天紅的鞭炮碎屑里,他朱紅婚服的模樣。想起盛夏金的下,他縱馬馳騁的影。沉默著笑起來摟著他的后頸吻他。
“段舜息,我發現你最近越來越會裝可憐了。”這樣說道。
段胥嘆息一聲,道:“啊呀,被你發現了。”
南都上空的夜風猛烈,月之下,天地間麻麻的白線纏繞著他們,將他們的發纏繞在一起,將他們的合一,天地為蠶蛹,而他們如蟲。
三日后賀思慕離開南都,十日后段胥亦奉命出南都剿匪。
玉周城里的九宮迷獄,海洋般漫無邊際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突然出現了一片被心燭照亮的昏暗區域。
在那里地上坐著一個頭發眼睫均為雪白,服也是雪白的家伙。他的上有很多傷痕,看起來狼狽又羸弱,低著頭沉默著。
來人蹲下來,手中的心燭將他的臉照亮,喚他的名字:“白散行,該醒了。”
渾雪白的惡鬼抬起漆黑的雙目,原本空無神的眼睛里漸漸凝聚起亮,他像是從一個冗長的夢境里醒過來似的,怔怔地看著來人很久,才不可置信地以干啞的聲音說道:“怎麼……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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