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一點,沉英真的有些慌張,他推著段胥的胳膊說道:“三哥,你和小小姐姐吵架了嗎?你們……你們要分開了嗎?”
這句話似乎刺到了段胥。
段胥緩緩從臂彎中抬起頭來,他的眼圈泛著紅,明亮的眼睛里含著淺淺的水澤,低著眼眸仿佛是在出神。
沉英從來沒有看見過段胥哭。
他只覺得心臟都要不好了,胡地出著主意:“……早知道,早知道我就把你的病告訴小小姐姐了,要是知道你生病了,一定不會離開你的。”
段胥終于抬起眼眸看向沉英,他歪著頭笑了一下,抱著酒壺說道:“不,這樣不好。”
段胥生病的事,沒有幾個人知道。
他第一次發病是在一年半前,完和賀思慕第六次換五之后。那次賀思慕換的是味覺,為了讓能完全知味佳肴,他自作主張地把嗅覺也換給了,然后請來了四大菜系的名廚下廚給做菜,與喝遍了當世酒。
換結束后賀思慕很快回去了鬼界。就在賀思慕離開之后沒幾天,段胥在整理兵法戰時突然覺到一陣窒悶,仿佛惡心般有什麼東西涌上了嚨,他還來不及克制便盡數吐了出來,便看見殷紅的鮮染紅了桌上所有的紙張,慢慢洇散擴散開。
他看著那灘鮮愣了片刻,一時間沒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沉英正好進來看到這一幕,嚇得不輕差點當場哭出來。段胥便私下里了大夫過來為他診脈,那年逾七十的老大夫診了他的脈也大為吃驚,捋胡子的手也停了,面沉重。大夫說他脈象奇異毫無章法,表征上看是臟腑突然出,卻找不到病因所在。
老先生怪道:“將軍吐前腹部沒有哪里到疼痛嗎?”
段胥搖搖頭,老先生繼續眉頭鎖。段胥卻在搖頭的時候突然意識到原因所在——或許他的臟腑已經失去覺,所以無法知疼痛。
他的衰敗比他想象中要厲害得多。
而后的兩次與思慕換五,待換結束之后五日之他必然發病吐,吐得一次比一次多,幸而思慕也很忙,那時都已經不在他邊了。老大夫來診脈卻開不出方子,日里眉頭鎖。
段胥其實知道病因所在,便問大夫道——這個病如果我不治,會怎麼樣?
大夫說——你的會慢慢衰弱下去,或許不能安天年。
段胥想了想,便說沒關系,夠了。從那之后他便沒有再去見過這個大夫,也不再管這個病。只是面對擔憂的沉英,囑咐他千萬不能把這件事告訴賀思慕。
沉英完全不能明白段胥為什麼要這樣,不過這些年來積累下來的經驗讓他覺得賀思慕和段胥都是很聰明的人,他應該要聽從他們的意見。所以他除了照顧好段胥,不讓段胥再到冒險之外,從未對賀思慕提起此事。
在此刻沉英終于忍不住了,他抓住段胥的胳膊搖晃著,說道:“三哥,你為什麼不治病啊?你為什麼不告訴小小姐姐?只要你不要再和小小姐姐換五,你不就不會犯病了嗎?”
段胥或許是真的有點醉,平時很難撼的一個人被沉英搖得晃來晃去。他面上還笑著,眼底一層薄薄的。
“這些損傷一早我就知道,我是的結咒人,這就是我存在于邊的意義。”他按住沉英的手,低聲說道:“原本我能為做的就很,如果連這也不能做的話,我還能做什麼。”
或許他會像所有人一樣在的記憶中模糊、消散,但是這件事他是獨一無二的,在他邊擁有過一個活著的世界。他希幸福,也希因為這幸福而記住他。
他的手有點冷,在沉英溫暖的手上拍了拍,有一些安的意味。或許是因為沉英的表太過于傷心和沉重,段胥反而輕松了起來,他笑意盈盈地開口。
“再說,我會過平日所的那個世界,太冷寂了。我不希這樣,想要五,我可以給十。”
段胥的話讓沉英啞然,他著段胥半晌,有些氣憤道:“可是現在……現在連五也沒有了!小小姐姐都不要了!”
段胥的笑容淡下去,他說:“是啊,都不要了。”
然后仿佛是覺得難,他抬起手摁著太,輕聲說道:“我好像真的醉了,頭有點疼。沉英,我要睡了,你也回去休息罷。”
沉英最后帶著一酒氣清醒地離開段胥的房間,關上房門后他在院里站了很久,燭火搖曳中段胥的影子落在窗戶上。段胥這段時間又瘦了,骨的廓看起來甚至有些鋒利,他一直撐著額頭坐在椅子上,并沒有去休息。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段胥突然把燭火吹熄了,影子就融進了一片模糊難辨的黑暗中。
那一剎那沉英不知道為什麼,心里覺得難過極了。
那個夜晚之后段胥又恢復了平日里游刃有余的模樣,他傷還沒有好全便去了幽州前線,正好趕上禾枷風夷驅鬼的尾聲,他到了軍營稍微整頓一番便去找禾枷風夷。
士施法往往要找個坐北朝南地勢高聳的地方,禾枷風夷便挑了幽州中部的行云山,段胥登至山頂時便見那個瘦削高挑的男人站在山頂之上,及肩高的雕花木杖在他的手中運走如飛,劃出飽滿的弧度,鈴鐺有規律的發出聲響,待聲響提升至最高時,一強勁的風從禾枷風夷的上擴散開來。
禾枷風夷在強風中袖飛舞,仿佛是個枯枝做的服架子,然而作為陣法核心他的力量卻不容阻擋地蔓延開來,連結著山下的陣法和各位修士,浩浩地綿延出去,覆蓋了整個戰場。
段胥腰間的破妄劍似有召,發出輕微的錚鳴聲,若是他還能見鬼,大約會看到十分壯闊的景。
只是這一套架勢做完,禾枷風夷仿佛泄了勁兒般歪下去,被紫姬練地扶穩。禾枷風夷上開始浮現出紅的斑斑點點,里念叨著這鬼氣可真是太臟了,還是南都好,老祖宗怎麼偏挑這個時候弄這麼大的作,害得他東奔西跑傷。
禾枷風夷能夠做到自言自語且喋喋不休,實在是個不甘寂寞的人才。段胥走到風夷邊,他今日穿著輕甲玉簪束發,清俊明朗地笑起來,說道:“多謝閣下相助。”
“職責所在,無需言謝。”禾枷風夷擺擺手,從他里說出這樣正經的話,確實會讓人到違和。
段胥便輕輕一笑。
他對晏柯的挑釁毫不在意,但是禾枷風夷確實是引起過他的一嫉妒。最初是因為風夷和賀思慕親的關系,后來明白賀思慕與風夷之間的緣聯系后,那偶爾產生的嫉妒便是因為風夷和賀思慕是一個世界里的人。
譬如這些法、結界、法力、驅鬼是禾枷風夷的拿手好戲,然而他卻不一樣,他和思慕說起來,實在是在兩個互不干涉的不同世界里生活。
如果是同一個世界里的人,便不會這麼輕易地失去聯系。
段胥看向禾枷風夷,他道:“國師大人,能不能幫我帶一句話給思慕,就說我心中有,希再見一次。”
禾枷風夷面有愁容,他原本臉就不紅潤,帶上愁容之后就更慘淡了。他嘆息一聲,他靠近段胥小聲說道:“那令可是雙向的,不止是我們不能在你面前提老祖宗,老祖宗也不許我們在面前提你了。你這句話我可以厚著臉皮帶一次,不過應該不會答應的。”
段胥的目暗了暗。
“我們老祖宗是個決絕的人,其實之前對你一直是很縱容的。或許等仗打完了,你可以親自去玉周城找。”
“仗打完了……”段胥重復了一遍,他低聲笑起來,長長地嘆息一聲:“如果你想見隨時都可以去找。如果想見我也隨時可以出現,但是我做不到,這真是好不公平。”
禾枷風夷咳了兩聲,道:“你最初便該知道了。”
段胥沉默了片刻,笑道:“我知道。”
他和禾枷風夷一同下山的時候又吐了,似乎是這次重傷激發了他的怪病,即便是沒有換五他也開始會毫無征兆地吐,并且并不會到疼痛。對于不會疼這一點,他也不知道這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他有時候會覺得抓不住這。
沉英拿著帕子給段胥去邊的,段胥抬眼便看見了禾枷風夷。禾枷風夷出憐憫的神,指指自己又指指他,說道:“你看,這里居有兩個病秧子。段帥你傷還沒好就別勉強了,難不真想像我似的嗎?”
來看風夷還以為這是他的箭傷所致。
段胥便笑起來,笑意盈盈道:“閣下所言極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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