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嘆道:“我都該當爺爺的人了,花那麼多錢給兒子娶媳婦兒幹什麼用的?我折騰了半輩子,給老李家傳宗接待的事兒也該到力李大寶那小畜生了……”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吳氏果真生了一個孩兒。李忠只似當初得了荷花一般歡喜,直說等了這半輩子,這荷花、杏花、桃花、梅花才算湊齊,這一回算是圓滿了。
兩個月後,兒媳婦兒胖丫兒有驚無險地為李忠添了一對孫子。李忠樂得角沒裂到後腦勺兒去,因胖丫兒生時難產差點兒送了命,李忠給兩個孫子取名的時候便放棄了之前想好的“來財”“守富”之類的名字,一個取作李家平,一個取作李家安,盼著一家老小全都平平安安的。
李忠覺得了閨,又添了孫子孫子,只覺再如意不過了。他自己手做了一輛小木車,沒事兒的時候就把閨和孫子放在車上推出去,四招搖,還總會有意無意地轉到村東的姑娘姑爺家,報復似的在傻姑爺長生面前顯擺:你有倆,我有仨,比你多一個。
只在李忠過得逍遙愜意,一家和的時候,陳寡婦又找上門了,這一回是跟開口跟他借錢。其實說“借”有些不妥,因明擺著說了,這錢借走,大概一輩子也還不會來——要離了這村子,追個男人去。
大概是兒孫滿堂過得舒心,李忠也沒了從前那麼衝的脾氣。對於陳寡婦這個人,他迷過、過、氣過、厭過,到如今卻是一切歸於平靜,什麼心思都沒了。陳寡婦對他的心思大抵也是如此,兩人似識多年的老友一般聊天兒,慢慢把那些過往全都說開了。
李忠到底還是把心裡的話問了出來,問年之時,除了他是不是還有別的男人。陳寡婦很坦然的說有,說當時除了他,自己還和別人好著,就是後來的相公。
雖說時過境遷,但是想起當年青的自己,李忠仍覺憤憤不平。陳寡婦說你別覺得吃虧了,當初我是先認識我那死鬼男人的,可和他還是親之後才睡的。除了我當年被人糟踐那檔子事兒,你正經是我第一個男人,真要算來,是你把人家媳婦兒給睡了,我相公還吃了虧了。
李忠不置可否,也沒多言語,只覺得如今再計較這些沒什麼大意思。他最終還是念在多年的份上給了陳寡婦一筆錢,又與陳寡婦說讓別輕信了男人,免得將來人財兩空。陳寡婦笑說你能說出這話也算是有良心了,說我今日拿了你的錢,往後咱們各走各路再不相干,回去疼疼你媳婦兒,別瞎折騰了,人都命苦……
陳寡婦走了,帶走了李忠年時的一個夢,李忠只覺繫在心裡的一個疙瘩也隨之解開了,輕鬆暢快得很。
然而事並沒有風平浪靜,沒多久李忠給陳寡婦錢的事讓吳氏知道了,吳氏氣說那是給小寶存著娶媳婦兒的錢,你怎麼全給了那個小娼婦,自己兒子都沒那人重要了?
對於吳氏的怨責李忠沒太上心,只隨說小寶才多大點兒啊,離娶媳婦兒還早著呢……
李忠以為吳氏會像從前那樣哭哭啼啼地委屈,可是他想錯了。這件事了死駱駝的最後一稻草,吳氏積在心底半輩子的委屈,到這一回徹底存不住,發了。這麼多年第一次跟他面前摔了東西,瞪著眼衝他嚷嚷,一點兒素日的溫順模樣兒都看不到了。李忠嚇了一跳,只見媳婦兒衝自己瞪眼,便下意識地發狠喊回去,甚至作勢要手打人。吳氏不再嚷嚷了,卻並不是因為被他嚇住,只是默默地著他掉了眼淚,轉出屋了。
自此之後吳氏對李忠的態度似是變了一個人,雖依舊想從前那般照顧伺候得周到,可對他再沒一句話了。他跟說話,也只是簡單的應一聲,臉上不悲不喜,有點兒看破紅塵死了心的意思。
李忠慌了,卻又拉不下來臉說半句話,也同樣回以冷臉,裡時不時地發幾句牢。就這麼過了一個多月,吳氏突然病倒了,躺了兩天不見好便請周夫子來診脈,周夫子沒立時說出個緣故,只把李忠喚出去單獨說話,說吳氏得了重病,要命的病,怕是時日不多了……
李忠有些懵,愣愣地站了半晌,忽然覺得有些。
李忠沒把這話告訴家裡人,他怕吳氏聽了不住立時有個三長兩短的,又怕兒們聽了著急咋呼。他從櫃子裡把自己收藏了多年的一壇好酒拿出來,一個人悶聲喝了一個晚上。他回憶起自己這半生和吳氏過的日子,回憶起初嫁自己時還是個稚氣未的小姑娘,跟著自己吃苦累,侍奉老娘,照顧弟,伺候他吃喝做臥,為他生兒育……
他一連幾個晚上睡不著覺,只歪頭看著邊睡的媳婦兒,他想像著如果有一天去了,旁邊空盪的景……
只幾天的功夫,李忠的兩鬢便增了一片白髮,額頭的皺紋也加深了。多日子不跟他說話的吳氏見了他這反常的模樣,終於不住開口問他怎麼回事兒,擔心他的子。
李忠擺擺手,什麼也沒說,只翻箱倒櫃地把家裡的錢全都拿了出來,數了數揣進口袋裡出門了。他去找了周夫子,把錢放在他桌子上,問他要看病的話還要多錢才夠,他現有這麼多,不夠的話他再去借。
周夫子把錢推還給他,說有錢能治病,但是換不來命。
李忠又固執地把錢推過去,紅著眼道:“你老家不是有能看病的神醫嗎,四的病不是都看好了嗎,咱們還是親家,你不能只管你自己媳婦兒!”
周夫子臉上一赧,訕訕地了難,沒言語。
李忠了周夫子半晌,見他不說話,心下越來越沉,“還有多日子”這句話他如何也不敢問出口……
見李忠這副模樣,周夫子實在是不住,到底跟他說了實話。
從周夫子那兒回來,李忠發了他人生中最大的一場火兒,李大寶則了他人生中最大的一頓毒打,若非吳氏、胖丫兒和小寶哭著喊著給攔著,李忠真能幹出手刃親子的事兒來。
當晚,吳氏像往常那樣給李忠端了熱水洗腳,被怒氣未消的李忠一腳把水盆踹翻了,水濺了吳氏一。吳氏沒言語,收拾收拾,又回灶房燒熱水,重新端來了一盆。這一回李忠沒有再踢,只瞪著吳氏怒道:“你跟那兔崽子商量好的是不是!什麼沒治的絕癥,什麼沒幾天活頭兒了!你們合著夥兒的逗我玩兒呢!咋地!嫌我命太長了,想把我氣死是不是!”
吳氏抿著笑道:“好端端的我自己咒自己做什麼?我若是知道大寶那小子能憋出這壞來,不等你手,我一早就罵他了。”說完便蹲下伺候李忠洗腳。
李忠罵咧咧的嘟囔了半天,無非是罵大寶這不孝子編出這謊話詛咒親娘,嚇唬老子,又罵周夫子沒個長輩的尊重,盡跟著小輩兒幹這不著調的混事。
吳氏就一直靜靜地聽著,時不時應上一聲附和。
李忠低頭看著給自己洗腳的吳氏,漸漸靜了下來:幸虧是假的……真好……真好……
水盆裡的水已經涼了許久了,兩人卻誰也沒有說話。許久,仍李忠輕嘆一聲打破沉默,只凝著吳氏道:“將來,讓我先死吧。”
沒有了往日命令般的語氣,商量的口吻中甚還帶了幾分懇求。
吳氏滯了片刻,靜靜地點頭:“嗯。”說完低著頭端了水盆出去。
吳氏走後,李忠揚眉瞪眼,把眼眶兒裡的水珠子憋了回去,長長地嘆了口氣:又欠了媳婦兒一筆,這輩子還不完,就攢到下輩子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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