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牌

花搖燭，月映窗，把良夜歡/細講。莫問他別院離宮玉長。

——《長生殿－定》

他們都失控了，一個是因爲酒，一個是因爲心藏的仇恨，在這夜晚的地下暗糾纏。

沒有人看到，即使看到也不會理睬。紙醉金迷的銷金窟，男之間你我不願的鏡頭看得太多，早已見怪不怪。

男人力量上的優勢最終佔了上風，筆尖眼看就要到紙面，念眉覺得那就像一把尖刀懸在嚨上方，再往前一寸，就要濺當場。

仍舊看著他的手，終於放棄掙扎，順了他的意，卻在最後落筆時刻將另外一隻手摁在落款的地方。

筆尖直直，珠果真涌了出來，可卻幾乎沒有覺到疼。

“放手！你們在幹什麼？”

意識混沌之中，聽到另外的男人的聲音和腳步，由遠及近。

也許是白皙得近乎明的皮下涌出的刺痛了他的眼睛，葉朝暉已經放開了。他像是瞬間驚醒，看著被紅濺染的合同，無法解釋這一刻極致的荒謬。

穆晉北已經快步走過來，一把將他拉開，“你在幹什麼，你瘋了？”

他瞥見引擎蓋上那份合同，還有沈念眉指間目驚心的紅和瑟瑟發抖的，大致已經猜到是怎麼回事。

“大暉……”他理智尚存，他試著喚醒好友，“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麼？你自己就是律師，用這樣強迫的方式簽下的合同有效力嗎？！”

葉朝暉閉了閉眼，“流了。”

他痛恨自己回籠的冷靜，因爲一切都看得太過清晰。他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焦慮失控，只是緣於他明白再不做點什麼，就即將要失去。

他想要上前抓起念眉的手，被穆晉北擋住，“夠了，讓我來！”

他看著好友，穆晉北挑了挑眉，“你信不過我？”

葉朝暉沉默，最終掙開他，整了整裝，又深深看了念眉一眼，鑽進了車子。

他看到很快被穆晉北拉起來，合同文件的打印紙也終究髒污了、四下飛散開去，帶有紅卡鉗的車就碾過這一派狼藉，消失在黑暗盡頭。

穆晉北拉著念眉上了另外的車子，爲扣好安全帶，低頭看了看手上的傷口，了幾張紙巾給，“一傷口，還在流。”

接過紙巾笑道：“沒有手帕麼？小說和電視裡不是說像你們這樣有品位的富家公子都是隨帶著乾淨手帕的嗎？”

穆晉北沒好氣地瞪一眼，“這都什麼時代了，誰還用那玩意兒？手帕沒有，圍巾倒有一條，你要不要？”

他把頸上的格紋圍巾取下來扔給，還帶著他的溫和淡淡的菸草氣息，也毫不客氣，直接在了流的傷口上。

他亦看到拉住圍巾一角悄悄將未乾的淚痕掉。

兩個人都很沉默，直到上了主幹道，穆晉北纔將車篷升起來，“我剛買的新車，飾還有點味道，吹一吹比較好。”

皮質的腥羶和淡淡的腥氣味，讓人到窒悶。

念眉沒有表達任何意見，因爲很快就睡著了，筋疲力竭。

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的家，直到被醒，才發覺天已經亮了。牀頭櫃上有一杯涼白開，還有解酒的藥。

著額頭坐起來，宿醉讓頭疼、乏力，腦子裡還有短暫的空白。聞到空氣裡有食的味道，以爲是程曉音在外面，隨便披了件裳，趿拉著鞋就開門走了出去。

“早啊，沒想到喝醉了還能起這麼早，不容易。過來吃早餐吧，不然等會兒該胃疼了。”

念眉依稀記得昨晚是穆晉北開車送了一段，可沒想到他這會兒還在。

“你怎麼還在這裡？”

正往碗裡分粥的穆晉北擡頭看了一眼，自然地像在自己家裡一樣，“這話就問的見外了不是？要不是我，你昨晚能進得了這家門，還大清早就好吃好喝地伺候著？你的手……”他揚了揚下示意自己看，“也是我給你理的傷口，包好了紗布。你這家裡要什麼沒什麼，半夜三更的還得跑出去買藥，我容易麼我？”

他不說還好，念眉擡起傷的手，白的紗布簡單地包裹住藥棉，昨晚那種刺骨剜心的痛一下子又重新涌了上來。

“過來坐。”穆晉北看到發，就快支撐不住的樣子，不由分說地把拉到餐桌邊坐下。

“喝點粥。醉酒的人只有吃這個最舒服，還是你們樓下食堂裡打來的。”

他把整碗白粥推到面前，熱氣騰騰，米粒燉得綿而稠厚，上頭有一撮醬菜。

念眉蹙了蹙眉，“這是什麼？”

“醬菜啊，從你冰箱裡找的，總得有味兒佐粥下飯吧？”

他碗裡的更多，還有蝦皮榨菜和麻油。念眉有點無語，“你吃白粥吃鹹的？我們都是放糖。”

“糖粥啊？白粥當然吃鹹的了，你還小呢？吃糖粥。”

南還是北，甜還是鹹，這種爭論鐵定沒完沒了。所以話雖這麼說，他還是去廚房翻出糖罐來給了。

他纔在這裡多久，居然連什麼東西擺在哪個位置都一清二楚。

“你昨天……整晚都在這兒？”

穆晉北彷彿沒聽到，一邊喝粥，一邊啃著手裡的包子，讚歎道：“真沒想到你們這個小食堂的包子做的這麼好吃，比上回在頤春居吃的還好。皮薄筋道，兒鮮，丁筍丁切得又細又均勻，跟我們北方的包子味道又不太一樣。還有這油條炸得脆，金黃兒的也好看，沒擱那些個七八糟的膨化劑，口實在。要是對外經營，生意一準兒差不了。”

念眉有些食不知味，“食堂就那麼兩個師傅，對外做生意忙不過來。”

他咧脣一笑，“能做多就做多，本來也就不是爲了迎合所有人的需求。飢營銷聽過嗎？越是吃不著，才讓人越是惦記著。每天就做兩百個包子，等著吃的有五百個人，造門庭若市的假象，而且賣的貴一點也沒關係，反正東西的味道確實不錯。這樣多能補一點你們日常的開支，不至於這麼捉襟見肘。”

苦笑，“你都知道了？”

“聽說你還打算跟Ｈｕｎｔｅｒ模特經紀公司簽約做平面模特，撈外快？”

念眉猛地擡起頭來，“你……”

他雲淡風輕地解釋：“別誤會，舒樂他們不知道，只跟我提到是在那裡遇到你，我就打電話給我朋友問了問。這行業錢好賺，我早先也投了些錢進去。”

名合夥人，這世上還有他不手的生意麼？念眉下心頭的愧，倔強道：“我只是不想讓大家的日子太過艱難，如果你覺得貴公司不能接……”

他笑著擺擺手，“那不是我的公司，如果你自個兒願意，他們也覺得你合適，我沒意見。只不過這行錢好賺，也並不是對模特兒本而言的。你想過沒有，你接多活兒都對崑劇團的經營本沒有幫助，這法子治標不治本。”

何嘗不知道，可眼前又有什麼更好的方法？

穆晉北明白是時候了，他從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面前，“你先看看這個。”

念眉瞠大眼睛，“這不是葉朝暉給我的那份……”

“沒錯，就是他昨天想讓你籤的那一份兒合同。我知道那時候你喝多了，本沒機會好好看。沒關係，現在我有時間，你可以慢慢看，看得仔細點兒，有什麼不清楚不明白的都可以直接問我。”

念眉屏住呼吸，不，覺得自己簡直是快要不能呼吸了。之前葉朝暉到這裡來給的那份，買方那一欄尚且是空白，所以他說那只是一份草擬的合同，開出的條件供參考。昨天那一份，就跟今天這份一樣，買方已經填上了的公司名稱——北辰。

北辰……擡頭看向對面篤定的男人，艱地問道：“原來是你……是你要收購南苑崑劇團和楓塘劇院這塊地？”

葉朝暉只是作爲他的代表律師，提前來知會的？

“我想有一件事你大概弄錯了。”穆晉北放鬆靠在椅背上，“我興趣的向來只有楓塘劇院這塊地。不過我也瞭解到喬跟王海師出同門，關係匪淺，假如你們南苑崑劇團得不到妥當的安置，你不肯點頭的話，王海那邊會比較爲難。所以之前葉朝暉給你的合同都是土地出讓的補償協議，而你面前這一份，纔是併購劇團的合同。”

他曲起長指，在紙面上敲了敲，提醒留意，雖然甲方都是北辰，現在這上面寫的卻是北辰文化傳播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