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澄淸時候。碧宇霞消。湖山增秀。誰把玉盤懸岸柳。華彩飛沾。冷瑩。——《錦箋記－泛月》

“沒事兒，花迷了一下。”

這幾天一直淚水漣漣沒斷過，穆晉北只當是憂心，給了眼淚又湊近吹了吹，才把人攬到懷裡，下擱在肩窩，問津京道：“穆嶸那小子呢，沒跟你一塊兒來？”

津京吸吸鼻子，“醫院沒地兒停車，他停對面兒大街去了。剛纔經過一家滷煮店，他饞的慌，這會兒八又去祭五臟廟了。”

穆晉北兩眼放，“你說的是小陳滷煮？讓他給我帶一碗嘿！”

他四下裡去手機，這纔想起來自打回家手機電腦就沒了，與世隔絕似的過了這麼久。

“你這樣兒……醫生讓不讓吃那東西？”津京一邊嘀咕，一邊從口袋裡掏出東西扔給他，“自個兒跟他說去。”

他的手機，給帶來了。

念眉不太懂，聽津京這樣說了，就問：“滷煮是什麼？”

穆晉北笑，“好吃的東西，待會兒你也嚐嚐。”

穆嶸不止帶了滷煮，還有驢火燒、臭豆腐和整整兩盒紙杯蛋糕，整個病房裡都是奇特的食香氣。

穆家果然個個都是天之驕子，人中龍。穆嶸年輕得不像話，一雙眼睛自帶高電，進了病房先朝念眉眨眼，“喲，這位姐姐沒見過，二哥你不給介紹介紹？”

“來啊，這是你嫂子，人！”

他只管咧笑，有小護士來派藥，一進來就扇了扇，“什麼味兒？”

他立馬遞給人家一盒紅絨蛋糕，三言兩語就哄得小姑娘眉開眼笑。

津京一邊啃蛋糕一邊翻白眼，“德行！”

念眉探頭朝碗裡瞧了瞧，發現滷煮的材料其實就是臟下水，不由皺眉問穆晉北：“你還在生病呢，吃這些不好吧？”

他舀著碗裡的東西就一臉滿足，“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從小生病就吃這個，吃完病就好了。”

念眉和津京一時都有些懨懨的沉默。

“怎麼了這是？”他仍笑意盎然，夾了一塊要喂念眉，“小陳家做的地道，理得乾淨，湯頭也香，不信你嚐嚐？”

念眉哪會吃這個，他就換了臭豆腐來堵的。聞著臭吃著香的東西，孩子果然接得快，跟津京兩個人勉力吃完了一盒。

過足了癮穆晉北才說：“有點兒了，你們去買點飲料回來吧，我請客！順便漱漱口啊，不然待會兒不好親你。”

他一點兒也不會不好意思，念眉卻得臉都紅了，在穆嶸促狹玩味的目下拉著津京起出去。

“二哥你眼不錯啊，難怪有勇氣跟家裡鬧呢！全北京城也找不出幾個這樣標緻的姑娘，江南果然是人傑地靈出人，趕明兒我也上那兒運氣去！哎，或者家裡有沒有什麼姐妹還沒主兒的，給我撮合撮合。”

“天亮了夢還沒醒呢？的你，沒戲啊，別想。念眉是孤兒，沒有父母，也沒有兄弟姐妹。”

“那也沒事兒，你們好唄！”他搔搔頭，“過兩天要過節了，讓你把人領回家去呢，你跟人家說了沒有？”

穆晉北轉著手裡小小的塑料叉子沒回話，半晌才擡起頭來問他：“說吧，我到底得的是什麼病？”

…

念眉吃了早飯去病房探穆晉北，還給他也帶了一份。醫院特需病房有營養師專門給配的營養餐，他卻嫌口味不好，總想著開小竈，念眉就時不時自己做了給他帶一點去。

病房裡，他正背朝門口收拾東西。念眉快步走過去，“這是幹什麼，要出院了嗎？”

“嗯，住著怪沒勁的，又沒什麼大病，就不浪費資源了。”

“醫生怎麼說，他們同意你出院嗎？”

他轉過來，窗外晨就在他後，絨絨的金燦燦的一片，“該做的檢查都做了，也不需要做什麼特別的治療，我留在這兒幹嘛呢？這不是要過中秋了麼，醫院裡不得所有病人都出院呢，醫生護士也要過節的。”

日子過得這樣快，又是一年中秋了。

“那你媽媽……”

“我大哥昨天已經接回去了，的心臟是老病了，只要不火，沒什麼大問題。”

“你沒去看看？”

“看了，你不在的時候我自個兒到樓上去看的。比之前冷靜很多，回頭你見了也別怕，啊？”

所有的一切彷彿一下子就回歸平靜，現實哪會這樣浪漫順遂？念眉心中慼慼然，卻還是拉著他坐下，“有你在，我不怕的。”

他親一下，“你今天有時間麼？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念眉站在北方崑劇團充滿歷史滄桑的大門口，仰起頭，有些不解地問旁的穆晉北，“我們到這裡來做什麼？”

他看著，“你不是說你來過這兒嗎？還記得當初是什麼形不？”

念眉垂眸，怎麼能忘呢？冬天剛下過一場大雪的日子裡，穿著不耐北方低溫的舊棉襖在這門口徘徊了幾個小時。

“你說你當時是爲了找一位老師？”

“嗯，是我老師同期的師姐，輩份上是我師伯。”

“那後來見著了嗎？”

念眉搖搖頭，“沒有。”

他笑了笑，把的手包在手心裡，“白挨凍了，肯定哭鼻子了吧？”

沒錯，是哭了，回去的火車上啃一火腸當晚飯的時候掉了眼淚，也不知是給凍的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但是不怪人家，十多年前的難又跟現在不一樣，你請人來救場，人家沒那義務克服萬難來幫你。

何況喬的爲人心裡也有數，不是什麼太要好的關係，平日裡也懶得維繫，那麼多年早疏淡了。

不過現在又到這裡來做什麼呢？

穆晉北看出的疑問，牽起道：“既然來了，咱們就進去瞧瞧，上回錯過了，這回不一樣。”

他跟門衛說了幾句什麼，就放他們進去了。裡乾坤比想象中大，念眉用一種瞻仰的目邊走邊看，穆晉北逗，“你這樣算不算劉姥姥進了大觀園？”

果真大不相同，想，這麼些年，原來只是井底之蛙。

他帶著繞到一側門，進門的地方還在扯線搭板子修繕，貓腰再進了一扇門，先是黑再是燈……那天福地正是最悉不過的舞臺一角。

原來劇團院兒裡也是有小劇場的，他們從側門跑到後臺來了。

臺上臺下都正是熱火朝天的時候，雖然只是彩排，念眉也知道這樣貿貿然闖進去不好。可是再往臺上一瞧，就彈不了了，木愣愣地顧著在那兒站著看。

都是扮好了妝的人，卻能從一招一式數得出那誰是誰。

“……輕分鸞鏡，一霎時雙鴛分影。恨他行負了恩深，致奴苦伶仃。”

臺上正唱《斷橋》，白娘娘委屈卻又割捨不了，眼神一，段一來，戲中的張力就有了。

念眉捻指，幾乎要忍不住跟著學。

他們就一直站在那裡看，也沒有人來趕他們，直到這一場唱完了，忍不住鼓掌，纔有目掃過來落在他們上。

演員從臺上下來，念眉退到牆邊讓出道來給他們。穆晉北不知什麼時候湊上去的，說了什麼也聽不到，然後就看“白娘娘”朝這邊看了一眼，笑了笑居然走過來了。

一時張得手腳都不知該往哪放，聲音都發，“金……金老師。”

對方依舊笑咪咪打量，“果然是唱崑曲的姑娘，居然認得我。”

念眉激得臉都紅了，完全是追星族見到偶像的反應，舌頭都打結，“我看過您的演出……在南京，但是離得很遠。”這樣近距離，不電地聽一場，簡直不敢想。

“今後有很多機會，嫁到咱們北京來了，就讓晉北常帶你來看，常來捧場。”

念眉連害都顧不上了，“金老師，我一定來。”

“你是師承……”

“喬。”

金玉梅沉片刻，“我記得，我後面兩屆的梅花獎，是。民營劇團撐起來不容易，還好嗎？”

念眉將老師去世的消息說了，金玉梅搖頭表示惋惜，想了想道：“怎麼樣，下一場是《水斗》，你能不能唱？扮裝上臺給我們瞧瞧？咱們崑曲表演南北是有差異的，這機會難得啊！”

念眉瞠大眼睛，“這……這樣可以嗎？”

“當然可以。最近我們正舉辦戲曲節，每天還有許多票友和大學生來參與排戲呢！你也知道咱們崑曲這個東西不是寫在紙上的，就是靠演、靠唱，要流，晉北說你唱的很好，我想看一看。”

穆晉北的手搭在肩上，輕聲在耳邊說：“老師讓你唱就唱嘛，千萬別害。有多本事，全都拿出來。”

念眉覺得一顆心都要蹦到舌尖上來了，可裡確實有躍躍試的因子在催促，試一試，試一試。

“好，金老師，我就唱一場，請您批評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