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首詩，男人慢條斯理，神悠閑，半點也不著急，甚至還一邊品茗，一邊研墨。

　反觀陸婉，面上雖不顯，但白皙小巧的下頜明顯繃，青微，雙目時不時的朝香爐看去。

　香燒了三分之一，陸婉寫了三首。在剩下的時間里，再寫出七首來，也不是很難吧？

　陸婉朝扶蘇看一眼，男人白紙一張，還在研墨。

　陸婉突然靈一閃，雖聽說扶蘇才名，但從來沒見他展示過。像這等世家公子出生的人，最會花錢給自己打造人設了。

　難不……扶蘇的才名是假的？他只是一個空有外表的草包？

　想到這里，陸婉忍不住開始激。握著筆的手緩慢抬了抬，眉眼纖上挑，“扶蘇公子不會是連一首都寫不出來吧？”

　扶蘇慢悠悠看一眼，終于放下茶盞，開始筆。

　然后，陸婉就見他游龍飛墨的落下一首詩。

　筆力醇厚飄逸，極穩，一看就知道是下了苦功夫的。怪不得他說陸白玉的字難看……雖然陸白玉在同齡人中已是佼佼者，但就扶蘇的字，看他筆力，在他十四歲的時候定然比陸白玉好。

　他罵陸白玉，是有資本的。

　在陸婉的目下，扶蘇寫完一首，一刻不停歇，繼續下一首。

　一口氣寫了三首，扶蘇停下，又吃一口茶。

　這麼一會兒功夫就被追上了，陸婉顧不得再看扶蘇，立刻提筆繼續。絞盡腦，原本想寫出十首好詩來驚艷一下扶蘇的，可直到香燒了一半，還是想不出好詩，只能勉勉強強落了三首普通的。

　六首了，還有四首。

　香只剩下半截，陸婉已經不管詩好不好了，能寫出來就謝天謝地了！陸婉憋著一口氣，小臉漲紅，著脖頸的青汗，終于又憋出來三首，然后一偏頭，扶蘇那邊居然已經停筆。

　寫，寫完了嗎？

　陸婉筆尖一頓。

　注意到陸婉的目，扶蘇淡然開口，“還剩下一首。”

　陸婉咽下一口唾沫，揚起下頜，“我也還剩下一首。”

　陸白玉作為小裁判，先是圍著扶蘇的桌子轉了一圈，然后又圍著陸婉的桌子轉了一圈。

　陸婉看他，低聲問，“怎麼樣？”

　陸白玉小小年紀，臉上一片深沉，他看向陸婉的目帶著無盡的可憐，“阿姐，你要不直接認輸吧？”

　陸婉：……

　面對這個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小兔崽子，陸婉狠狠剜了他一眼，并警告道：“閉。”

　陸白玉：……明明是你問他的。

　陸白玉站在兩人桌子中間，就在陸婉跟他說話的時候，那邊扶蘇已然寫完最后一首詩。

　陸婉眼尖的看到男人朝挑釁一笑。

　小娘子眉眼一，轉頭去看那柱香，只剩下一點指甲蓋。

　快想，快想……越急，越想不出來，陸婉盯著那柱香，額頭有香汗滴落。

　在香燃盡之時，陸婉終于落下最后一筆。

　寫完了！

　陸婉深沉地吐出一口氣，了自己酸疼的細腕子，渾汗，仿佛背著一百二十斤的寶珠爬了一趟華山。

　正在隔壁煮茶的寶珠還不知道自己名譽被害。

　“阿姐和扶蘇哥哥都寫完了。”小裁判陸白玉各自拿起那十首詩，仔細點評，“雖然都寫完了，但扶蘇哥哥的詩明顯比阿姐的好。”

　陸婉：……你個吃里外的小東西！

　陸婉手，暗自去陸白玉的腰。

　陸白玉疼得一陣齜牙咧，苦著臉改口，聲音嗡嗡的極小，像是一個被迫做出什麼勾當的老實人，“我說錯了，阿姐寫的也很好。不如就……平局吧？”

　雖然陸婉自詡有些才名，但能跟大名鼎鼎的扶蘇公子平局，也是賺了，而且……咳，不能說。

　“不如給我看看？”扶蘇突然開口。

　陸婉下意識直背脊，繡帕。

　扶蘇拿了陸婉的詩來看，陸婉也裝模作樣的拿過他的詩來看。

　其實方才都看到了。

　扶蘇的詩跟他清冷淡薄的人很像，著一超然俗的氣質，不為外所擾，不為外所困，其中卻又不乏出些豪云壯志來。

　這是年輕人都有的蓬野心。

　這份野心映襯在男人這張不可玩的臉上，出一震懾人心的反差。

　“噗……”扶蘇翻到最后一頁詩，突然笑一聲。

　陸婉臉立刻變了，卻強著。

　扶蘇偏頭朝看過去，似笑非笑，那雙漆黑暗眸一下就進了眼底，把的拙劣看得一清二楚。

　陸白玉不明所以，歪頭看人。

　扶蘇放下那張紙，朝陸白玉道：“把你剩下的詩作完。”

　“哦。”陸白玉趕跑去繼續作詩。

　扶蘇站在書桌前，指尖按著那張紙。

　陸婉走過去，“扶蘇公子也覺得我這首詩很好？”

　扶蘇不答話，只繼續笑。

　陸婉被他笑得心虛，想著他是知道，還是不知道？該是不知道的吧？

　“這首詩偏的很，旁人怕是不知，可不巧。”扶蘇是低聲音說的，陸白玉坐得有點遠，聽不到，只見他阿姐與扶蘇公子兩人偏頭說話，越靠越近，阿姐原本白皙俏麗的容瞬時漲紅。

　“這首詩是我十四歲時所作。”

　陸婉直覺五雷轟頂，臉熱得快炸了。

　沒錯，陸婉寫的最后一首詩是一首無名詩，偏的很。

　有多偏呢？是小時撿拾到的一只風箏上的詩。小時不懂，后來才覺寫得好，不知是哪位名家所作。陸婉遍讀詩詞，也沒讀到這首詩，想著該是別人自創。

　方才靈一閃，拿來一用，想著扶蘇定然不知，沒曾想……偏偏是他的！

　“你，你說是你的就是你的……”陸婉開始結，這是被破了詭計后的心虛。

　“我寫在一架雄鷹風箏上。”

　陸婉頹然地低下頭。

　敗了。

　哪里有這麼巧的事！

　陸婉低著頭，咬著，又氣又臊。

　悶不吭聲走到書桌邊，出扶蘇寫的那張紙條，打開。

　上面是一排蒼勁有力的字：輸了，喚我一聲“哥哥”。

　陸婉直覺紅霞上臉，被得七八糟。

　把紙一，朝扶蘇砸過去。

　登徒子！

　扶蘇抬手接住那紙團，朝陸婉走過去。

　陸婉下意識后退，都躲到了陸白玉后。

　扶蘇卻止步于桌前，取出陸婉寫的那張在鎮紙下頭的紙，然后慢條斯理的打開。

　上頭也只一行娟秀字跡：不準再欺負陸白玉。

　嗯……后頭還畫了一只被暴揍后的禿鷹。

　扶蘇著紙，不知在想什麼，眉頭微微蹙起。他朝陸婉看一眼，與道：“勞煩陸五小姐與我出來一下。”

　難道是要著哥哥？

　陸婉擺出寧死不從，除非掐死的表跟著扶蘇出去。

　男人立在檐下，秋日晚霞初顯，很薄，并不明顯。

　“陸婉，你以為我在欺負陸白玉？”男人聲音清冷，帶一秋日淡薄涼氣。

　陸婉下意識一怔，抬頭看他。

　扶蘇繼續，“既然我現在是陸白玉的師傅，還希陸五小姐不要手我的事。”

　“你欺負的是我弟弟，我為什麼不能手？”陸婉立刻反駁。

　扶蘇抿，低頭看。

　小娘子雙眸黑亮，提到陸白玉時像簇著兩團火，如同一只被激怒的母。可是哦知道，這也尚是一只。

　“你若是覺得我有什麼地方對不住你，你只管沖我來。”陸婉蹙著好看的眉，繼續道：“白玉他是無辜的，他只是一個孩子。”

　扶蘇定定看，還是沒有說話。

　陸婉自覺自己說的清楚，可男人不說話，就拿不準他是什麼態度。

　若是不想做陸白玉的師傅，他過來做什麼？

　雖設了圈套，但此計不正是姜太公釣魚，他自愿上鉤的嗎？

　“阿姐。”

　陸婉后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陸白玉站在兩人三步遠，白皙稚的面容上初年俊氣，眉眼也越發冷冽起來。

　“扶蘇哥哥并沒有欺負我，他教的很好。”

　“你……”

　“阿姐，”陸婉的話被陸白玉打斷，“我知道阿姐都是為了我好，可是我已經長大了，有些事阿姐不必再為我做主。”

　陸婉看著陸白玉，張了張，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著眼前的年，不知何時，陸白玉已經從記憶中的胖墩變了清秀拔的年郎，并且還在繼續往上肆意生長。

　他的量已經比高了，他的眉峰已經顯出來，他的膛變得寬闊，手腳也結實了。

　不一樣了，確實不一樣了。

　陸婉覺得有點傷心，可又覺得陸白玉說得不錯。

　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反正不大好。那是一種，有什麼東西正在離自己生命的覺。

　陸婉轉，背對著陸白玉，努力保持自己語氣的平穩，像平常一樣道：“哦，你長大了，那就你自己理吧。”話罷，小娘子徑直往前走。

　越走越急，下石階時差點跌倒。

　扶蘇站在那里，著陸婉的背影消失在房廊深。

　秋日的興寧伯爵府因著沒有過多的四季長青樹，所以總顯得比別冷清幾分。

　陸白玉走到扶蘇邊，“扶蘇哥哥，我們繼續吧。”

　扶蘇收回目，轉頭看他。

　男人的表很淡，像蒙了一層灰的月。

　“其實京師有很多比我學識好的老先生，你知道你阿姐為什麼要費盡心思的找我來教你嗎？”

　陸白玉不懂。

　扶蘇道：“因為我的份。”

　“你父親死了，護不住你了。”

　“我不用阿姐護我。”陸白玉語氣略急。

　扶蘇的神依舊很淡，他的語氣也很和緩，可卻分明出一冷意。

　“若不是護你，你現在就是一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