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半個月,除了有必要不能缺的課,蘇瓷便都泡在西廂修那只青花梅瓶。埋頭修的時候聽著錄音機放歌,需要時間烘干晾干的時候,就去廊廡下的躺椅上躺著休息休息。
本來和錢小川說好了,周末幫他去鄉下掌眼收東西。但蘇瓷想集中力盡快把青花梅瓶給修出來,所以這一次又臨時改了主意,還是打算讓他自己先去鍛煉著。
星期天錢小川自己跑了趟鄉下,收了十來件舊回來。
他不收貴的東西,全都是幾分幾的價錢,最多也就是一兩塊,收回來后給蘇瓷看一番。
蘇瓷帶著他一起看貨,拿放大鏡放大每一個細節,帶著它每一件東西的手,用實踐來幫他積累經驗和增加見識。尤其錢小川運氣好收到兩件真的,更會讓他好好研究琢磨。
研究贗品是研究破綻在哪里,并了解背后的假造工藝,以后都給記住了,免得再上當。
研究真品則是在歲月中沉淀中出來的獨有氣質。
有的大師境界高到了一定的層次,簡單一眼就能從的澤氣度中看出真假來。
新總歸輕浮些,通泛賊,沒有沉年舊那般斂沉靜有厚重。
錢小川一邊跟蘇瓷學習,一邊繼續擺攤賺點小錢。因為他之前趕上了練攤兒那陣風,小發了幾筆橫財,他現在倒也不缺錢,所以賺不賺錢他都不是太焦心,眼下就先沉心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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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瓷前后花了十多天的時間,把那個碎了幾十片的青花梅瓶修復了起來。
和那位中年男士說好了,讓他差不多時間過來拿,但等到半個月過去,那個中年男士也沒有過來。
最舒爽的四月份結束,五月夏。
今年的五月不太熱,月初更是穿不了一件單,還得套個外套才好。
星期六的晚上,肖桉從學校出來,四人一起出去吃晚飯。
肖桉和蘇瓷不一樣,他非常注重自己的學業,所以他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學校里,不時也回家。
肖桉還是和以前一樣,看起來文靜話。可能因為上話,所以拿起筆來話就非常多,在報紙上各種刊登文章,近來甚至寫起短篇中篇小說來了,被學校里的人各種追捧。
四個人到飯店要個小包間點好菜,錢小川沒正經地說了會肖桉的小說,說得肖桉都快抬腳過去踹他了。他說肖桉:“咱仨打小就數你最悶,好家伙,結果悶是假的,是真的。”
肖桉不得已鎖住他的脖子,端起杯子往他里灌水。
錢小川被著喝了一大杯水,喝完還打了一聲嗝,把蘇瓷和連躍逗得更是笑起來。
錢小川被灌了一大杯水暫時閉上了。
肖桉在自己椅子上坐好了,忙轉移話題,“你們最近都忙什麼呢?”
連躍沒什麼好說的,忙的都是單位里的那些事,很多東西還都涉,說也說不得。
錢小川每天不過就是擺攤做小生意,其實也沒什麼可說的。
蘇瓷說了說自己,自然就說到了青花梅瓶。
幾句說完了這個事,連躍看向問:“那個人是不要這個梅瓶了?”
服務員進包間來上菜,錢小川往旁邊微側了一下子。
蘇瓷還沒出聲,他接著連躍的話說:“那本來就是個仿品,瓶子本的價值還沒有老大這手藝和花的時間值錢呢,估計是不想要了,白讓老大費這麼長時間的工夫。”
蘇瓷倒是無所謂,只道:“盡人事聽天命。”
俗話說,萬事開頭難,所有的機會都得靠自己去爭取才能有。
如果什麼都計較得清清楚楚,一點虧不愿意吃一點勁不愿意白費,坐在家里只是等,還能等到餡餅砸頭上不是?蘇瓷一直相信,一個人所有的付出,都不會是白費。
這話說起來總歸有那麼點掃興。
蘇瓷沒再往下說,想想又換了個話題,讓氣氛再度輕松起來。
因為肖桉專心忙學業,四個人不是常聚在一起,自從上次一起收拾完四合院,肖桉就忙著沒過來。今天聚在一起吃飯,四個人都高興,錢小川還興地要了瓶白酒上來。
隨后四個人就吹牛喝酒吃飯,稱兄道弟不分你我。
酒是最奇妙的東西,幾杯喝下肚,連躍也不再像平時那麼一板一眼地正經了。
錢小川掏出煙遞一給他,他接下來在手里,也不點火,突然笑起來說:“川你還記不記得,去鄉下隊那會窮得很,咱倆都是一煙,我一半,你再一半。”
這有什麼不記得的,錢小川看著他,把煙咬里里氣道:“你他媽最會欺負我,每次都前一半,剩下的給我,我天天吃你丫口水。”
聽到這話,蘇瓷和肖桉在旁邊一起笑出聲。
蘇瓷也趁興喝了幾口酒,和肖桉一樣,雪白的臉上染著淡,跟早春三月的桃花一樣。
連躍微醺后放松下來,形象慢慢和以前有了重合。
他把煙放到間輕輕含著,懶散地往椅背上一靠,低眉打火點煙。煙霧起來,整張臉氤氳在霧氣里,仿佛一下子回到了當年,一桀驁不馴的散漫氣。
但他只了一口,目掃到蘇瓷,便又把煙捻滅在了煙灰缸里。
蘇瓷其實有一些懵,但立馬就意會了他的心思,沖他說了一句:“吧,我沒事兒。”
連躍沒接著,本來他也不怎麼煙。
他沖蘇瓷搖搖頭,“嗆得慌。”
本來錢小川還想呢,聽到這句話,他立馬把打火機滅了。
他也把里的煙放下來不了,連同打火機一起放下,然后說:“當時在向大隊,我真的每天做夢都想回來,每天看著那黑饅頭都想吐,結果沒想到,現在還懷念那時候的。”
肖桉最知道他曬太作死那一段,所以笑著問他:“真的假的?我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想再提起向大隊了。”
錢小川很是誠懇道:“是真的呀,要不是去向大隊隊,咱們怎麼會認識老大呢?”
說著他抬手搭上蘇瓷的肩膀,“只要能認識老大,吃再多的苦都值得。”
這話他說得,跟世紀大表白似的。
連躍看著他的手深深吸口氣,忽起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拿開,并往他手里送了一杯酒。
錢小川:“???”
哥們這正煽著呢。
連躍說:“別說了,都在酒里。”
這話一說,直接又把蘇瓷和肖桉引得噗一聲笑出來。
錢小川迷迷瞪瞪地眨兩下眼,半天出聲說:“躍哥說得對,都在酒里了。”
蘇瓷和肖桉也配合,兩人都端起酒杯來,和錢小川了一下,笑著默契出聲:“都在酒里。”
都在酒里。
于是四個人杯喝了一瓶酒。
從飯店出來,四個人都是微醉的狀態。
意識全都清晰,但整個人的神經都是完全放松的。
頂著酒意,車也都不騎了,直接推著慢慢走。
沐浴著月和星,仿佛又回到了在鄉下的時候,從縣城走回大隊,一路上唱著《小路》和《喀秋莎》。
走回到四合院,蘇瓷已經沒有神再和他們吹牛閑聊。
拖著步子回房,坐在椅子上休息一會,打算等他們三人洗完澡自己再去洗。
結果大腦被酒意催著,坐著坐著就趴桌面上睡著了過去。
不知道睡了有多久,忽做夢猛地踩進了一個大坑里,同時渾打個激靈猛一下驚醒了過來。
醒過來轉頭左右看一看,發現在自己房間里。喝的酒后勁有一點大,腦子還迷糊著,也懶得清醒,聽到洗手間沒有水聲,便起胡拿了服,出門去洗手間。
抵抗著酒勁,半夢半醒地走到洗手間門外,手去開門。
門先開了幾下沒有開,蘇瓷垂頭閉眼緩口氣,又開了一下,這下開了。
門開后還是垂著腦袋,直接就往里去,結果走兩步就被什麼東西擋住了去路。
然后也就站著頓了兩三秒,便意識到了不對勁。
蘇瓷慢慢抬起頭,只見自己在一個人面前站著,這人著膀子,上還有清新水汽。大腦又緩慢轉運反應了兩三秒,再把目往上抬,便看到了發尖也氤氳著水汽的,連躍的,臉。
“……”
“……”
四目相對,兩個人誰都沒有。
蘇瓷腦子里飄過一行字——我在哪?我在干什麼?
然后強行淡定,落下目往后退了一步,說:“冒犯了。”
說完又淡定地轉過,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步子穩穩地往正房去。
回到房間里坐下來,回想起剛才的畫面——鼻子都已經到他的口了……
默默抬手扶上額頭,尷尬地閉上了眼……
蘇瓷走后,連躍還在原地愣了幾秒。他本來以為是錢小川或者肖桉,才過來開的門,誰知道打開門便看到了蘇瓷。然后他還沒說話,就垂著頭往他面前走了過來,到他了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