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夏, 春衫漸薄。
一碗冰鎮梅子湯見了底,略微消去幾分暑氣,戚寸心手持一柄緞面蝴蝶刺繡的團扇, 才將一枚棋子扣在棋盤上, 抬眼就瞧見坐在對面的裴寄清出來一個笑。
心道不好, 果然下一刻,便見他從棋笥里抓出一顆棋子來, 十分隨意地擱在一。
戚寸心埋頭盯著那顆棋子好一會兒, 最終悶悶地說,“我輸了。”
“寸心已經大有長進了, 周靖沒白教你。”裴寄清瞧見那一副蔫蔫的模樣,便輕搖折扇,笑得開懷。
“可我下不過先生,下不過緲緲, 如今也還是下不過您。”戚寸心自學下棋開始, 便也只跟他們三人下過, 故而腦門兒上常頂著一個“輸”字。
“我好歹是個活了好幾十年的老頭子, 若是輕易讓你這小姑娘贏了去, 那可真是要找個地兒鉆了。”
裴寄清笑著飲了口茶,“再來再來。”
熾盛的從圓窗照進來,落在褐的木地板上, 映出大片的影, 侍從冰鑒取出切好的西瓜來, 皮綠瓤紅, 清甜起沙。
戚寸心吃了一塊西瓜, 眼睛也一直沒離開過棋盤, 謝緲才到院子里, 還沒走上石階,便過圓窗瞧見一只手上拿著塊西瓜皮,另一只手握著顆棋子卻遲遲沒落下去。
皺著眉,看起來有點苦惱。
謝緲移開目,走上階梯進門,才到戚寸心邊坐下,他便湊到耳朵邊,輕聲道:“下這里。”
戚寸心一下回神,先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又側過臉去看他,有點欣喜,“緲緲。”
謝緲微微一笑,將手中的西瓜皮扔到一旁的托盤里,又用錦帕替手。
“舅舅,快下。”
戚寸心由著他,自己則毫不猶豫地落了子,又催促裴寄清。
連著好幾手,坐在裴寄清對面的小夫妻都在竊竊私語,他起初還裝看不見,到后來最后一子落下,他才忍不住笑,“寸心,到底是我們兩個人下棋,還是我同你們夫妻兩個下?”
“舅舅已經贏了我三局了,我還從沒贏過,您讓我這一局,以后我都不要緲緲幫我作弊了。”
戚寸心也有點不好意思,笑了一下,又拿起扇子給裴寄清扇涼送風。
“好好好。”
裴寄清滿面笑容,這兩日他總病著,也是今日戚寸心出宮來看他,同他聊天下棋,他的神頭才好了些。
即便是在病中,裴寄清的花白的發髻也還是梳得一不茍,裳也穿得整齊妥帖,“雖然還沒收復綏離,但永寧侯徐天吉在壁上也還是打了一個勝仗,也算是挫了挫吐溪渾的銳氣,你們父皇今夜特地邀百宴飲,你們兩個是真不去?”
“去了也是坐在那兒被人瞧著,多不自在。”
戚寸心搖了搖頭,“父皇既答應我與緲緲出宮來看您,我們不去宴上,他也不會說什麼的。”
徐天吉在壁上打了第一個勝仗,這對南黎來說無疑是近期最為鼓舞人心的消息,延帝謝敏朝無非是想借著今夜的宴飲告誡朝中的主和派,他此前派遣永寧侯徐天吉出兵壁上的旨意沒有錯。
戚寸心和謝緲去與不去,倒也沒什麼關系。
“陛下這個人啊,在攘外安這件事上的確是鐵手腕。”裴寄清收斂了些笑意,忽然有幾分嘆,“李氏兄弟一除,他便開始盤算起和北魏的戰事了。”
天暗淡時,宮中宴飲便已開始,而裴寄清稱病在家,自然不必去宮中赴宴,府中廚房準備了一桌清淡的筵席,或因戰事告捷,裴寄清心頭也是十分高興的,在桌上也小酌了幾杯。
戚寸心見裴寄清心好,也就陪著他喝了些,只是一兩杯,到離開裴府時,也僅有幾分朦朧醉意,反倒是謝緲喝了不,一雙眼睛看著霧蒙蒙的,也不夠清明了。
坐在回宮的馬車上,夜風掀了簾子,清涼的微風拂面,側過臉,正好看見外頭一片連綿的燈火。
五六的,形態各異的。
或因壁上的戰事初勝,消息才傳到月來,這月街上便比以往更熱鬧許多。
“緲緲。”
忽然抓住側年的手腕,正閉目養神的謝緲睜眼,有點茫然。
“我要那個。”
趴在窗畔,指著一,可馬車在前行,年抬眼看過去時,只略微瞧見一眼街上的喧囂熱鬧。
“丹玉。”
謝緲喚了一聲,嗓音清冽,卻仍著幾分醉意。
下一刻,馬車便穩穩停在路邊。
謝緲先行下了車,卻只是懵懂地站在那兒,也不,直到戚寸心下來往后頭了,便牽起他的手,朝懸掛了大片燈籠的攤子上去。
鈴鐺的聲音在熱鬧的人群里顯得有些,夜風是涼的,的步履便有幾分輕快,在那片的燈籠里,盯住其中一個。
是只小貓燈籠,不過只比手掌大一點兒,小巧秀氣,一看就是小孩兒玩兒的。
但謝緲看了看,他還是有點不大清醒,話也不說,慢吞吞地手拿下來那只小燈籠,遞到手里,讓提著。
丹玉給了錢,攤主便笑瞇瞇地用火折子替戚寸心將小燈籠里白如花瓣一般栩栩如生的蠟燭點燃,暖黃的火剎那照得小燈籠的廓清晰了些,戚寸心拿著,跟著謝緲的步履走了會兒,“點上燈,好像就不好看了。”
燈火照得里頭的竹篾清晰映出來,眼睛和鼻子也變得有點怪。
謝緲聞言,也隨著的目看去,半晌,他認真道:“好丑。”
回到東宮后,戚寸心洗漱完畢,原本就淺顯的酒意也已經逐漸褪去,的長發還有些潤,卻忘了一,只是拿起金剪,剪去那只小燈籠里多余的燈芯。
清晰的剪聲過后,便是鈴鐺聲越來越近。
戚寸心回過頭,正見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掀開珠簾,珠子撞著發出聲響,清脆的鈴鐺聲就在年的腕骨間。
他一水氣,一雪白寬松的袍猶泛瑩潤澤,或因帶松垮垮的沒系好,他的襟也微敞了些,外頭披著一件青金線對襟衫,烏濃的長發上不斷有水珠下墜,他一張漂亮的面龐著些微微的紅,一雙眼睛仍是霧蒙蒙的,醉意未消。
“緲緲,過來。”
戚寸心朝他招手。
他像個聽話的小孩,果然下一刻就乖乖走到的面前,由著按著他的肩坐下去,也由著用帕子替他頭發。
換了另一方帕子替他去臉上的水珠,又拿了藥膏來替他涂脖頸間的一點紅紅的蚊子包,“昨晚讓你關窗你就是不關,自己被咬了又跟我說。”
小聲抱怨。
“你說熱。”他喝醉后,明顯不是很想說話,但聽見的聲音,他還是盡量組織起簡短的語句。
“那是因為你要抱我。”抬頭盯著他,強調。
“我都跟你說過了,夏天抱一塊兒睡很熱的,熱得我都睡不著了。”
又說。
可他卻不說話了,垂著眼簾也不看。
“為什麼不咬你?”
隔了會兒,他忽然出聲了,語氣有些悶悶的。
戚寸心憋不住笑,放下藥膏,手去他的臉,“因為我不像緲緲,緲緲長得好看,也很歡迎。”
可是他抬首,目就那麼從的眉,眼睛,一直流連著,到鼻梁一顆殷紅的小痣,再到的。
“你哪里不好看?”
他這樣認真,似乎真的很不理解。
戚寸心的臉頰有點燙,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穿著一淺的,擺上繡滿大片銀白的碎花,猶如天清云淡里,被吹落的滿樹梨花白。
烏黑順的長發披肩,白皙的臉頰微紅,如此人。
年忽然站起來,在還沒來得及反應的剎那便攬住的腰,將抱起來坐到后的桌案上。
他的頭發仍未干,前額的淺發有水珠滴落下來,他一手攬著的腰,那顆水珠滴落在的臉頰。
眼睫一下,卻聽他忽然極輕的笑了一聲。
嗓音清泠如澗泉。
再抬眼簾的剎那,卻是他上清冽微冷的香味襲來,他的氣息如此相近,輕的一個吻落在鼻梁的小痣上。
只是這麼一下,他退開了些,在后那只小貓燈籠暖的影朗照下,與他之間卻添了片晦暗的影子。
愣愣地著他,卻又忽然往前,如他一般,輕輕地親了一下他的鼻梁。
年的眼睛眨了一下,那雙琥珀般清的眸子里仿佛只映著一道小小的,模糊的,的影子。
他的臉頰染上薄紅,又親了一下的眼睛。
戚寸心的臉明明紅了個,可是兩個人這樣近,你看我,我看你,又忍不住一起彎起眼睛笑。
可是下一刻,
他忽然手住的下,一手撐在桌案上,就這樣俯親吻的,氣息輾轉,在齒間流連。
“娘子。”
他的氣息很,鼻尖輕抵著的鼻尖,微微的意,猶如羽一般輕輕地拂過兩人的心頭,與影的織之下,他閉著眼睛,氣氛有種詭的曖昧。
“我有點頭暈。”
他的聲音緩慢迷蒙。
“……?”
戚寸心一時沒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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