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細細回思過去，其實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

　比如說，千方百計先送桂媽媽出來，先開了這家食肆……就是為了日后們主仆一旦離開國公府后，能暫時有個落腳的地方。

　又比如說，那麼沒日沒夜的做發簪，堆了滿屋子都是，也是為了日后離開他能有自己的生意、有謀生的營生做準備。

　竟是從那時候就開始和他逢場作戲了。

　那麼之后的溫存，醉酒后的主投懷送抱，又算什麼？

　可笑他當時還以為，清醒的時候是對自己不滿、心存怨懟后的刻意冷落，醉酒后的才是最真實的樣子。

　拾階而下的魏珩，突然一聲自嘲的苦笑，笑聲苦又悲涼。

　笑完后，他目忽然變得凌厲了些。垂落在側的雙手，也漸漸握。

　是篤定了一旦離開他邊，他便再做不出強取豪奪之事來。

　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在算計他。

　心積慮那麼久，就是為了有朝一日他不在京中后，能安然無恙離開他。

　離京之前，他考慮到了所有，卻唯獨沒有考慮過會趁此而離開。

　魏珩沒有騎馬，從食為天離開后，他便緩踱步伐慢走在街道上。外面天晚了，太已經落山，天幕也漸漸顯了黛青。

　快要宵，街上往來的人也越來越。

　兆安牽著馬跟在后，不敢打攪。

　他也實在想不通，主子和姑娘明明郎妾意，為何卻突然變了現在這樣？

　*

　熙那邊卻很高興，魏珩靜默著走后，熙著實松了口氣。

　如今，這最后的一關，也算是過了。

　和魏珩好聚好散，日后再見，不至于視若仇敵。

　但熙轉念一想，又覺得，日后想來是再不會有再見的機會了。

　其實和魏珩，若不是因為一次差錯，他們這樣份的兩個人，本就不會有見面的機會。

　如此，那就各自安好吧。

　“桂姨，今日晚上吃什麼？”熙心里最終的那塊石頭也落了地，心大好，自然胃口全開。

　桂媽媽說：“姑娘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于是熙親自點了幾個大家都吃的菜，然后建議說：“累日來辛苦了這些日子，今兒好不易早早關了門，實在應該好好慶賀慶賀。我們喝點酒吧？除夕那日，都沒喝盡興。”

　蕓香忙舉手附和：“要喝點！要喝點！”

　丁香斥：“你還真慫恿姑娘喝呢，上回除夕你都喝什麼樣了？快別提喝酒了。”

　主子顯然是把除夕醉酒后的事給忘個一干二凈了，如今既已和魏世子劃清界限，此等舊事也不必再提。所以，丁香不準蕓香再多說。

　蕓香年紀小，很多事都不懂，怕言多必失。

　為主子，熙好脾氣得很。丫鬟媽媽們的話，只要是為好的，多會聽的。

　所以，就退一步說：“那就稍稍飲一點點吧？保證不醉。”

　桂媽媽說：“那就依姑娘，一會兒一人小酌一杯。”

　蕓香歡呼：“太好了！”

　熙覺得蕓香實在太可，年紀小，活得很是單純，心中有些羨慕這樣的無憂無慮。

　于是難得的放開了些，就像回到了幾年前父親和祖母還在的時候一樣，熙也孩子氣的歡呼一聲：“太好了！”

　說：“有好酒好，此生還有何求呢？”

　熙酒量不好，雖只飲了一杯，但酒勁上來后，還是有些醉意。

　桂媽媽對丁香們說：“你們收拾收拾后也早點歇下，今日我陪姑娘睡。”

　丁香三人忙應下。

　熙醉酒后總會鬧騰些什麼，上次除夕鬧的是魏珩，而這次，卻想家了。

　想親人了，想爹爹娘親和祖母。

　熙的母親在三四歲時便不在了，母親走后，父親便沒再續娶。

　且這些年來，父親無時無刻不在思念母親，以至于還不到不之年，便撒手而去。

　祖母晚年本來就子不好，又承不了喪子之痛，所以，父親走后沒多久，祖母也跟而去。

　自此開始，熙在這個世上便再無一個至親之人。

　自就樂觀開朗，子十分明活潑，即便心中思念，也很表現出來，以免惹得邊之人一起跟著傷心。

　也就只有醉酒之后，才能隨心所，徹底去做個孩子。

　但悲傷的緒總能自愈，哭一場后，第二天又生龍活虎起來。

　自從搬出來后，熙每日都活得很開心，今日尤甚。

　早早起來，還紅腫著雙眼，熙也不在乎。見丁香幾個已經在院子里來來回回忙碌起來了，熙隔著窗同們打招呼。

　“早哇~”

　正在各忙各的的丁香等人聞聲，也紛紛笑著回熙：“姑娘早！”

　春天到了，春暖花開，窗外的天井景致獨到，春迷人。

　窗戶開著，熙用力深深吸一口，只覺得滿腹香甜。

　“春天真好。”熙慨。

　桂媽媽親自給熙梳頭，著鏡子中的自家姑娘，見今兒個的確是心不錯，并沒因為昨兒和魏世子的面、攤牌而心失落后，眼中也漸漸盛了笑意，突然提起了一件事來。

　“衛夫人在給姑娘的信中提到會上京來，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出發。”

　衛家寄來的那封信，熙自然也給桂媽媽看過了，所以知道。

　提起這個，熙心更明了些。

　道：“信中沒明言，但想來也就是今年。他們是來投奔衛三郎的，如今衛三郎尚未抵京，他們應該不會這麼快過來。”

　桂媽媽只是笑。

　話未挑明，但卻意有所指。

　“衛家老爺和夫人是好人有好報，不但三郎沒死，竟還立了軍功。他日若回了京城，必是要加進爵的。至得封個將軍。到時候，衛老爺和衛夫人可就福了。”又說，“這衛三郎也不知道在軍中娶妻沒有，若是娶有妻室又育有子嗣在，到時候二老又有孫兒抱，可真是雙喜臨門。”

　熙道：“不知道娶沒娶，衛家伯娘在信中沒提。不過，衛三哥細算起來，今年也該有二十有二三的年紀了。這個年紀娶妻生子，也正常。”

　衛家有三個兒子，從前在衛家時，喚衛家大郎二郎皆為兄長，如今既知道日后會和衛三郎相見，提前喚其一聲三哥，也不為過。

　一直稱呼其為三郎，倒顯生疏了。

　桂媽媽沒再進一步挑破，只是一直笑。

　熙沒在意到桂媽媽的表，于是也就沒多問。

　*

　朝廷和突厥的這場拉鋸戰，一打就是十幾年。

　十幾年的戰火，如今總算是有個結果了。

　突厥投降，北伐軍不日便將凱旋。

　這日退朝后，武宣帝留了魏珩下來說話。

　甥舅二人沒去書房，而是趁著春正好，徒步緩行往花園去。

　“怎麼，是朕這些日子派給你的差事太多了？怎麼看著景行這幾日來一日比一日消瘦，人似也憔悴了許多，不若往日神抖擻。”

　景行是魏珩的表字。

　魏珩聞聲道：“多謝圣上關懷，臣無礙。”

　武宣帝他來，自然是有別的事。所以，寒暄過之后，武宣帝便正了神。

　“朕知道，你有意親自為婉擇一門親事。”

　武宣帝開口提起婉，魏珩垂落側的十指倏的一。但他面上卻仍不聲。

　婉是先太子之，而先太子府在圣上這里是不能的忌。所以，此番圣上主提及此事，魏珩不得不全力應對。

　他需要揣度著圣意回答。

　魏珩斟酌著道：“婉生膽小畏事，這樣的子，怕是真難擇一門合適的姻親。此事，怕還得圣上您多多勞心。”

　武宣帝看了魏珩一眼，狀似無意問：“你同婉青梅竹馬，你難道就沒想過要把婉迎娶回家？”

　魏珩笑著，言辭再是坦不過：“臣雖與婉青梅竹馬，但在臣心中，婉只是臣的妹妹。兄妹之非男之，在臣心中，這兩種是不一樣的。”

　無疑，魏珩的這個回答是讓武宣帝滿意的。

　于是武宣帝又抓住重點問：“那在景行心中，男之該是何樣的？”又說，“你今年也二十有三了，怎麼親事卻遲遲未定？朕記得，老早之前你父親就吵嚷著要給你定下一門親事了。怎麼，可是有難？”

　魏珩這個時候腦海中適時閃過了一道倩影，但他沒提，只笑道：“臣之事倒不急，臣眼下只想一心為陛下效勞。”他把話又繞了回去，“圣上方才提起婉，可是心中有了人選？”

　圣上道：“朕能有什麼人選，只是明德太后提起此事，朕才恍然想起來，過完年后，婉也十七了。”

　如今后宮有東、西兩位太后，明德太后乃圣上生母，是為西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