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珩攜熙來京郊莊園住,二人自是住在一塊兒的。雖沒有同床而眠，但寢居也是左右相鄰的。故熙這邊有任何的風吹草，魏珩都能知道。

　這邊熙從噩夢中驚醒后便失眠再睡不著,那邊,魏珩也是一夜再未有過睡意。

　二人一墻之隔,卻同樣臨窗而坐,直到天明。

　待等到外面天有亮意后，二人同時推門而出。長長回廊下，幾乎是同步踏門而出的兩個人，佇立靜視,著彼此。

　魏珩多半是能猜到如此心急的原因的,也知道這會兒就出門來，想去何。

　不想為難,也不想絞盡腦來如何應付自己,魏珩主對說：“今日慧云大師在金龍寺有公開的禪課，既都起得早，不若你我一道過去蹭課？”

　熙正要去金龍寺，找慧云大師有要事要問。所以此番聽魏珩這樣說，并沒多想，立即應了聲好。

　二人梳洗之后,又簡單用了點早飯,之后才往山上去。

　因起得早，正趕上慧云大師給寺中弟子們上早課。二人進來時，早課才開始,慧云瞧見了二人，沖他們微頷首，示意二人坐下來聽。

　二人坐在尾,認真聽講。一直到日頭高升，今日早課結束，二人這才隨著諸多佛門中弟子一道起。

　慧云徑直朝二人走來，魏珩同熙皆朝慧云略欠頷首。

　慧云多有些未卜先知的能力，他那雙智慧又深邃的目平靜在二人上探視后，笑著道：“二位施主今日過來，都是有要事找貧僧商量的？”

　熙的確是有要事找慧云的，所以見他這麼說后，直接接了話道：“不知大師這會兒可否方便？”

　魏珩卻沒說話，只是面上一直淺淺含著淡笑。

　是一種似是心下有了決策，且是看開了一切的笑。

　熙這會兒沒在意到魏珩，但慧云卻是瞥了他一眼。

　“還是老規矩，去魏施主院兒里坐下說吧。”慧云說。

　魏珩如今已經禪位，他已不再是天下之主。

　熙知道邊的這個人并不想再留另世，所以到了魏珩的小院兒，三人一塊坐下后，熙有猶豫過到底要不要當魏珩的面同慧云談及此事。

　魏珩似是能猜得到心中所想，他見熙遲疑不定，他便主替做了決定。

　“這山后有一片池塘，如今這般季節，想是池塘里的荷花該開了。既來了，我去看看，順便采一朵回來，一會兒送與佳人。”魏珩清冷略顯蒼白的臉上此刻笑意盈盈，自從熙回來后，他上那子戾氣也沒有了。

　多日下來，也盡剩平和。

　熙這會兒是一門心思撲在另外一件事上的，所以對此番邊魏珩一些行為的反常，并未多想。只知道，他不在邊，或許可更恣意的同慧云談事。

　故聽他說要去給自己采荷，熙忙應著說：“好，我喜歡。”

　若是擱在之前的一些日子，魏珩多半心中不爽。但如今，他卻眼波毫未有異樣，仍一副平和安靜的模樣。見說喜歡，魏珩更是點著頭便起了。

　“那先失陪一會兒。”魏珩抱手朝慧云告辭后，轉離去。

　慧云始終沒說話，只是一切了然于心的著邊二人。待魏珩走后，慧云這才看向熙道：“你要說什麼，我心中已有數。”

　熙不意外，一個能幫別人起死回生的高人，此番看穿了的心思，這一點不意外。

　所以，熙聽后只急急問：“那大師可有法子阻止他這麼做？”

　慧云道：“施主是想通了嗎？如今已經定了決心留下來了？”

　熙沒有想留下來，若可選擇，自然是會選擇回到那一世去。如今之所以安然呆在這兒，一來是沒辦法離開，不得不離開，二則也是為了這一世的魏珩。

　知道他時日將無多，只想盡最后的可能多去陪陪他。

　所以，面對慧云的提問，熙搖搖頭：“我不知道。”

　慧云說：“知道施主心中所掛念為何事，但老衲能力有限，如今是再做不得什麼了。但也請施主放心，沒有我，也還有另一個我。在那一世，自會有人去開解他，或許，他并不會走上這條老路。”

　“您是說，在那一世，另外一個慧云大師會去幫他？”熙這才想起來，在那一世，也是有一個慧云大師在的，“只是……難道那一世的魏珩不會同這一世的一樣，同樣以手段迫，以份施嗎？那一世的慧云大師，又會做出同您不一樣的選擇嗎？”

　“施主無需多慮。”慧云始終淡然，“一切自會塵埃落定。”

　熙見他這樣說，便沒再多問。很快魏珩便回來了，并且他果真摘了一大朵荷花回來。

　走到熙跟前，魏珩將藕荷遞過來，他略顯蒼白的面容上盡是笑意。

　那邊事暫時撂定后，熙這才把注意力投放到邊的這個魏珩上。從他手中接過荷，抱在懷中，然后抬眸看著人。

　“娘，一塊兒去走走。”魏珩邀請。

　慧云已經猜到了魏珩接下來將要做的事，所以，他口中念了句“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魏珩看了慧云一眼，沒說話，復又將目落回到熙上。

　自知時日無多，所以，魏珩如今十分珍惜同熙呆一起的每一個日子。天雖漸熱，但寺廟是在山上，自是比山下涼。且這是一座古寺，寺中可見蒼天大樹，樹蔭可遮，走在涼，便半熱氣都沒有了。

　熙捧著荷花，同魏珩一道散步在小道上。二人有一瞬沒說話，彼此都著此刻的歲月靜好。

　近來魏珩總會憶起二人當年初見時的景，二人初見、以及在吉安的那段日子，是他如今將死之前，最懷念的日子了。

　“若是可以的話，真希一覺醒來，回到了當初還在吉安的時候。”魏珩慨。

　熙陪著他一起追憶，想了想，問他：“若回到了，你又會怎麼做？”

　不過是暢想罷了，但既聊到了這里，魏珩不免心意蠢。就好像，是真的就能回到那一日一樣。

　魏珩暢想著，面上笑意更甚，他笑著說：“那我一定不會瞻前顧后，定然再以魏珩之名，以正妻之禮聘你我之門。”他喟嘆一聲，“我這一生雖短暫，但卻也經歷過很多。如今再回頭細細去想，總覺得自己從前許多時候都看不開。”

　“臨了倒是后悔了，可也似無用。”

　熙道：“每個人都是糊涂的，我又何嘗不是呢？其實大家都是第一次為人，誰不是著石頭過河的。細想來，我是激你的，你讓我再世為人，我這才會有不一樣的選擇。若非重活一回，我定也……”

　熙其實是在同他說自己的心里話，告訴他自己這些年來的心歷路程。但話說一半后，才想起來，口中極力要避開的那個境，卻正是他造的。

　反應過來后，熙這才訕訕閉了口。

　只小聲的，低低的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其實，我當年那般境，不能全怪你，我也有錯。”

　“是我的錯。”魏珩全然沒怪之意，方才聽說那些，他心中更多的也只是愧疚和悵然，魏珩說，“我最后悔的便是當年對你的忽視，是自己的優寡斷，遲疑不決。而最不后悔的，便是逆天改命。娘，以后我不在的日子，你將我徹底忘了吧。”

　魏珩知道，他給帶去了很多痛苦。之后的一輩子還很長，一直記著他的話，怕這一輩子都不會好過。

　忘了他，就像真正獲得新生一樣，重新開始。

　熙卻鼻頭酸，突然有淚意要涌出。

　魏珩察覺到了，他也不愿再多提這些。忽然就轉了話頭，抬手指著一旁池塘里游來游去的幾只野鴨。

　*

　如今已然夏，天漸熱躁起來，尤其是正午時分日頭烈的時候。

　熙又陪魏珩走了許久，于是吃完齋飯后，便歇去了禪房。而這時，魏珩才去單獨找慧云說話。

　慧云早料到他來意，于是一見到其人，便問：“你可想好了？”

　魏珩道：“其實早就有這個想法，但之前一直還猶豫。如今徹底想開了，覺得自己不能這麼自私。我娘，既如今我不能給想要的生活，那我便放手，讓另一世的那個人陪著。”

　“那你可知，凡事都是要換以代價的。你千方百計弄回來，如今卻又要主送回去，你還有什麼可做換的？”

　魏珩偏頭想了想，而后說：“對我的記憶呢？以永遠忘記我為代價。”

　慧云嘆說：“你之前所愿、所行、所為，皆是為了能一直記住你，永遠刻你在心上。這些對你來說，的確是珍貴至極的。所以你如今以這些為代價的話，倒是可行。只是你想好了，如今你后悔還來得及。畢竟，你如今不再勞政務，只一心游于山水間的話，再多活個三五年，還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