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高了,瘦了,被曬得黝黑,偶爾出的線條也很漂亮。顯然在這段時間里,他經歷了強度極大的健訓練。半的碎發搭在前額,半遮住眼睛。下頜線的弧度也變得極鋒利。
他像是悶不做聲地,在一夜之間長大人。
今天他們要拍的,正是男主角沈妄在十八歲上位的那場戲。
而張喆之所以會擔憂,是因為這場戲并不涉及到其他主要演員。
完全由楊倚川來挑大梁。
*
沈妄站在一個漆黑的倉庫里。
“咚。咚。咚。”
他慢條斯理地往前走三步。
皮鞋敲著地面,清脆而迫人的響聲。
突然“哐”地一聲,后一排敞亮的照明燈,齊刷刷開了。
刺眼而慘白的線直鏡頭。
明暗之間,卻勾勒出一個高而瘦的影。
沈妄慢慢從黑暗里走出來。
他穿著一筆的黑西裝,皮革锃亮,蜂腰長,形拔。
然而只消一眼,誰都能明白,這并非紳士,而是暴徒。
他像蟄伏在黑暗中的妖,更像一把出鞘的快刀。
刀鋒上還沾著。那張臉上人的寒意,也足夠震懾人心。
而在他后,一大群手下嘩啦啦排開。
其中一個人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低下頭,對沈妄耳語了一句什麼。
他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
繼續往前走,漫不經心地手一推——
照了進來。
“吱呀”一聲,倉庫的鐵門,緩緩打開。
鏡頭小心翼翼地往里搖,倉庫深,幾死不瞑目的尸,被高高地吊了起來,在黑暗中搖晃著,若若現,像電燈的繩索。那是他最后的仇家。
而沈妄已經走了出去,站在碼頭邊。
天將明。
碼頭對岸是遮天蔽日的高樓,和五十的霓虹燈牌。
他凝視著鉛灰、平靜的海面,緩緩點了一煙。
——屬于他的時代,才剛剛到來。
松虞:“卡。”
楊倚川手上還拿著煙,剛吸了一口。他立刻轉過頭來,惴惴不安地看著松虞:“陳老師,剛才有哪里不對嗎?”
劇組所有人都盯著他們。
眾目睽睽之下,楊倚川的手好像連煙都拿不穩了。
松虞察覺到他的張。
溫和地說:“不,你表現得很好。休息一下,待會兒我們再保一條。”
楊倚川:“噢,那就好。”
他立刻松了一口氣,將煙給扔了。
趁著空隙,松虞將楊倚川拉到角落里,輕聲問他:“你知道這場戲難在哪里嗎?”
楊倚川猶豫地說:“沒有臺詞?”
“對。”聲音平和,“正因為沒有臺詞,你需要全憑肢和眼神,來表現出沈妄的轉變——他為什麼要站在碼頭邊,那煙?”
楊倚川似懂非懂地說:“因為他目所及,從此岸到彼岸,一切俱是……自己未來的版圖。”
“沒錯。正是在這一刻,他站在了食鏈的頂端,他為叢林之王。”松虞說,“你從前不煙吧?”
楊倚川微微瞪大眼睛:“陳老師,你怎麼知道?”
“剛剛我一喊卡,你就把煙扔了。”
他點了點頭,很不好意思地說:“不的,以前要保護嗓子,最近才新學。”
松虞笑了笑:“所以你剛才的姿態,還不夠嫻,更不夠狠。你要將這煙當做被自己馴服的獵,也當做自己的人……”
這話盡管說得象,楊倚川卻有種豁然開朗的覺。他的眼睛一點點亮了起來。
但就在此時,松虞分明到有一道灼人的目,肆無忌憚地盯著自己的后背。
本能地回過頭。
是池晏。
他竟然不知何時,也來到了片場。此刻目饒有興致地落在松虞上,像個追燈。
但可恨的是,劇組這麼烏一大片人,竟然也一眼就能看到他。
池晏立刻注意到的視線。
他手中著一只扁扁的香煙紙盒,但是目炯炯,角微微勾起,對一笑。簡直顧盼生輝。
松虞卻微微蹙眉。
抿著,故意將張喆招了過來:“去跟制片人說,不要在我們的片場煙。”
張喆忙不迭跑過去,片刻之后又回來了,一臉為難地對說:“陳老師,他要您……親自過去對他說。”
池晏仍然在著笑。
甚至于像故意要氣一樣,又一支細長香煙出來,優雅地夾在指尖,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打火機。
打火匣一開一合。抖的火,照亮那張英俊而鋒利的臉。
他挑眉笑,目深邃,目不轉睛地著松虞,神采飛揚,道盡風流。
松虞的神更不愉快。
知道池晏是故意的,報復前幾天像鴕鳥一樣躲著他。
但是就連松虞也不能否認,這畫面極好,站在貧民窟之中的男人,西裝筆,鋒芒畢,氣勢人。
這就是想要拍下來的鏡頭。
突然之間,心念一,將楊倚川又喊了回來。
“你現在先去觀察一下……Chase是如何煙。”
楊倚川:“啊?”但立刻又恍然大悟道地說,“對哦!他煙是帥的。”
過了一會兒楊倚川也被打回來了,并且以一種相當微妙的眼神看著。
松虞:“……又怎麼了。”
楊倚川:“呃,Chase說劇本這里得改,沈妄怎麼能自己給自己點火呢?太沒有氣勢。”
“所以呢?”耐著子問。
“所以,他說,要他示范的話……”楊倚川支支吾吾。
松虞明白過來。
沉著臉,一字一句地補完了這句話:“就讓我過去給他點火。”
楊倚川默默點了點頭,又小心地觀察著松虞的臉:即使是神經大條如他,也能察覺到,兩人之間的氣氛,似乎有點不對。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松虞并沒有半分推,只是冷笑一聲,就甩手朝著池晏走了過去。
與此同時,還在心里著火氣,一次次默念“一切都是為了電影”。
池晏兩條長斜倚在墻邊,扯了扯領口,微微偏頭,笑盈盈地垂眸看。
“打火機給我。”松虞冷淡地說。
他語調懶散地笑道:“我記得……好像送過一個給你。”
“那是什麼老黃歷?”松虞嗤笑道,“早就扔了。”
池晏也不惱,只是又笑:“真狠心。”
他手一抬。
另一只打火機在半空中劃了個輕盈的弧線,落進懷里。
這次是火焰菱紋的漆鍍金都彭。
細長的拇指挑開火匣。
松虞極不愿地,單手捧著這搖曳的火苗,朝著池晏湊近過去。
同時還不忘回頭叮囑楊倚川:“仔細看。”
而池晏懶洋洋地笑道:“放心,他又不是小孩子。”
這是提醒。
亦是不聲的催促。
一點點靠近。
薄輕咬著細長的香煙,煙頭亦在不羈地晃著,他竟還在垂眸看。目像熱烈的白熾燈,照得無所遁形。
恍然之間,松虞竟覺得自己像被獻祭的羔羊,一步步將自己奉上祭壇。
鬼使神差地說,耳畔竟出現了自己方才的聲音:“你要將這煙當做被自己馴服的獵,也當做自己的人……”
直到火星終于上了煙。
一即燃。
他微微低頭,咬著煙,深吸一口。目幽沉。
火映上池晏狹長的眼眸。那是的眼睛,太放肆,太凜冽,太兇狠。他始終耐心地藏在黑暗中,等待著一擊必殺的時機。
而松虞仿佛又從這雙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眼波流轉,一張臉被燒得緋紅,仿佛被癡纏的火舌一寸寸點燃,慢慢融化在他眼底。
的心狠狠一。
“啪”地一聲,用力地合上了火匣。
“夠了嗎?”耐心耗盡,幾乎是惡狠狠地問道。
而他滿臉饜足。一口煙圈噴在了楊倚川臉上。
在他悲慘的咳嗽聲里,池晏放肆地大笑了出來,
*
松虞覺得自己的犧牲不能白廢。
好在楊倚川并沒有辜負期,甚至可以說是一點就通。他只是看了池晏完一煙,就完地領悟到這場戲的髓。
下一次果然拍得極其順利。
但松虞再抬頭時,卻發現池晏人已經不在片場,不知所蹤。
約之間,察覺到有哪里不對勁。
可拍攝仍在繼續。這一點微妙的不和諧,很快就被拋諸腦后。
并不知道,將池晏走的人是徐旸。
在見過尤應夢與榮呂以后,池晏毫無緣由地吩咐徐旸去了一趟基因檢測中心。而現在他終于將報告帶了回來。
兩人回到了飛行上。
“這是陳小姐今年的基因檢測報告。”徐旸報告道。
池晏匆匆瞥了一眼。
一溜名單里,竟沒有一個人匹配度是及格的。最高的那個也只有58%。
“這麼低?”
“是。”
“前幾年呢?”
“也沒有。陳小姐自從年以來,從未有過任何一個匹配度合格的對象。”
“哦,這倒是很巧。”池晏淺淺勾,出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然而徐旸仍站在旁邊,神凝重,突然又低聲道:“池哥,對不起。”
“嗯?”
徐旸的聲音更慎重:“其實我……自作主張,不僅查了陳小姐的檢測報告,還查了別的東西。”
池晏沒說話,只是漫不經心地敲著車窗。
而徐旸沉默片刻,突然按下了某個按鈕。
飛行的玻璃變暗,進模式。
“噠。噠。噠。”
指節叩玻璃。
發出規律而清脆的響聲。
投影出現。
畫面上的人是陳松虞,而所在的地方卻是……
一家酒店。
徐旸在旁邊小心翼翼地解釋道:“我又讓希爾回去查了陳小姐在S星下榻的那家酒店。果然,其實不僅員工區有窺鏡頭,酒店房間里同樣也有……”
“查到什麼?”池晏平靜地問。
不知何時,手指的律停了下來。
聲音也很輕描淡寫。
然而徐旸知道,對方已經在怒的邊緣。
盡管他頭皮發麻,卻還是極其艱地開口道:“陳小姐……拍到了不該拍的東西。”
這個拍視頻,終于令他們看到那一夜的全貌:
松虞曾經在酒店里播放了芯片。
而那塊芯片里,完完整整地紀錄了襲擊事件。而也立刻準確地判斷出了兇手是誰——這才是大費周章出逃的真正原因。
的確是個聰明的人。
太聰明,也太大膽。
池晏怒極反笑。
他的眼神極其沉。
從前他總想要蒙混過關。
他總覺得,那人之所以會這麼怕他,只是因為他們并不屬于同一個世界。
是文明人,是藝家;而他不懂電影,他是從尸山海里爬出來。
但這一刻真相擺在面前,他終于不能再自欺欺人。
的戒備,的警惕,的恐懼,全都是因為……知道了自己不該知道的事。
所以,早就看了他是個怎樣的人。
一直在騙他。
徐旸清楚地看到池晏眼中的暴戾與兇狠。
盡管他跟隨池晏多年,陡然看到他這樣可怖的一面,還是到頭皮發麻,冷汗霎時間全都冒了出來。
他覺得自己像在面對一頭嗜的兇,殺意撲面而來。
但即使如此,一向忠心的徐旸,還是頂著天大的力,說出了最后一句話:
“池哥,這人不能留。”
*
同一時間,坐在片場,面對著監視的松虞,突然心跳得極快。
搖晃,頭暈目眩,差點就從導演椅上摔下來。
張喆眼疾手快地扶住:“陳老師,沒事吧?”
松虞擺擺手,聲線還很穩:“沒什麼,這場戲你先幫我盯一下,我出去氣。”
張喆不明就里地應道:“好的。”
還在強裝鎮定,脊背直,步伐也平穩。但一旦離開了片場的范圍,就開始狂奔起來。漫無目的地跑,瘋狂地逃。
心跳如擂鼓。
大腦痛得快要炸開。
心靈應,基因通……松虞不知道那玄而又玄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只知道一件事。
池晏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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