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坐上飛行的時候,尤應夢仍然還到做夢一般的不可思議。
劇烈運令的口還在不斷地起伏。飛行在盤旋之中升空。而凝視著窗外,那座閃閃發的、銀的螺旋橋正在變得越來越小,仿佛真的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DNA分子,一個不匹配的基因序列,從自己的人生里慢慢淡去。
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逃了出來。
但是卻立刻聽到松虞認真地糾正自己:
“不是逃。我們是堂堂正正地走了出來。”
這時尤應夢才意識到,早已將自己的想法給原封不地說了出來。
松虞又遞給一杯溫水。
接過來,仍然失神地看著松虞,忍不住問道:“你剛才……那樣做,難道一點都不害怕嗎?”
“怎麼會害怕。我說了要給他敬酒,手而已。”松虞對尤應夢眨了眨眼,十分促狹地說,“最多讓他潑回來啊。這麼多人看著呢,他會潑回來嗎?”
這張沉穩的臉上,難得出了一般的靈。
尤應夢仿佛也被的愉悅給染了,忍俊不地說:“他不會的。他這個人最要面子,不會當眾做些什麼。只是背地里……”
“背地里搞小作?”松虞微微一笑,“那他已經做過了。”
尤應夢一怔。
“他早就拿一張私照片來威脅過我們。”
“但我覺得,和區區一張照片相比,還是一個大活人比較重要,對吧?”松虞若無其事地說。
“可是……”尤應夢心有顧慮,還想再說些什麼。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吧。”松虞打斷了。
的眼神是如此篤定。
尤應夢只能說:“好。”
漫長的旅途之中,尤應夢睡著了。
很久沒有睡得這麼沉了。仿佛靈魂離了沉重的,漂浮在一片平靜的蔚藍里。像個新生兒一般懵懂而純凈。
直到松虞輕聲提醒道:“我們到了。”
推開飛行的門,兩個人都立刻被而喧鬧的空氣所包圍。
尤應夢不睜大了眼睛。
這里還是貧民窟,但卻不是悉的那個夜就死氣沉沉的貧民窟:這是貧民窟的另一面,一個彩斑斕的市集,一座歌舞升平的不夜城。
狹窄的小巷里滿了琳瑯滿目的商鋪。破敗的墻壁上殘存著鮮艷的壁畫。貨挨挨地陳列著,又被一層一層疊起來,仿佛一座飽經風霜的通天神塔。
“鈴——”
晚風吹拂過風鈴。
人人都是快樂的。皮黝黑的本地人臉上,也罕見地掛著笑容。仿佛某種令人快樂的因子,地在空氣里擴散了開來。
尤應夢還遲疑地站在原地,就看到松虞走上前,站在某個天小攤面前,興致地彎下腰。
“快過來看。”對尤應夢說,“給你買一雙鞋。”
這時尤應夢才意識到,在剛才奔跑的過程之中,自己早就踢掉了兩只高跟鞋。此刻腳站在地上,踩著滿地的塵土,一冷意從的腳底襲來。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更暢快的覺,是終于不用再被錮在那雙窄窄的、不合腳的鞋子里,整日踮起腳尖,像一只楚楚可憐的家養天鵝。
而掉了十厘米的鞋子,才第一次發現,原來松虞其實比自己要高。
自己甚至需要仰。
最后尤應夢穿上了一雙深紅的平底布鞋,踩上去很。當然,做工也很糙,這輩子都沒穿過這樣廉價的鞋。但這似乎也是所擁有過的、最輕盈的一雙鞋。
們在鬧市里閑逛了一會兒,松虞又說:“再往前走就是紅燈區。”
“紅燈區?”
“對,就是那個傳說中的紅燈區,想要去看看嗎?”微笑著邀請道。
“……好。”
于是松虞又隨手買了兩條巾,將彼此的臉遮住,只出一雙眼睛。在花花綠綠的霓虹燈牌的照耀下,兩人眼神都是如此水瀲滟。
們經過了人聲鼎沸的賭場。賭場的空氣還是那樣污濁,充斥著烏煙瘴氣的人群。
尤應夢曾經跟丈夫去過賭場,但絕非這樣三教九流的地方。想要趕快離開,卻發現邊的導演停下了腳步。
“我曾經在這里,看到一個人死在我面前。”松虞低聲道。
尤應夢一怔,接著才聽到自己下意識的吸氣聲。
但松虞還在繼續講述自己的故事:對于來說,這是一次故地重游。曾經差一點就死在這里。
殺戮,死亡,尸——這對于尤應夢來說,完全是另一個世界的事。越聽越心驚。這些事對于來說本是無法想象的。更不能想象的是,站在面前的人,經歷過這些,竟然還能如此鎮定和平靜。
只是或許這平靜里還有一悲哀。
松虞說:“當時我就站在這個位置,看到那個荷死在我面前。可是我什麼都幫不了。”
“也就是從那一刻開始,我對自己發誓,如果還有下一次,我一定要做點什麼。哪怕只是……拉人一把,我也不想再袖手旁觀。”
說話的聲音被迫混雜在賭場嘈雜的音樂里。有人在高聲罵,有人在瘋狂加注。而老虎機那紙醉金迷的燈,也漸次地落到了松虞的臉上。但那雙頭巾下的眼睛,還是這樣清澈。
這雙眼轉而看向尤應夢。
對方當然還在震驚和失語之中。
而松虞的眼角彎了彎,半真半假地開玩笑道:“好了,回憶到此為止。尤老師,我們去下一個‘景點’吧。”
記憶的下一站,應該是一家廉價的士百貨商店。在松虞試圖逃出貧民窟的那一天,是這家店里冷冷清清的妝柜臺救了一命。
但只是遠遠地看了百貨商店一眼,就笑出了聲:“看來今天沒法打卡了。”
因為狹窄的店面里竟然站滿了人——沒想到夜之后,這家店的生意會這麼火。
松虞心念一,突然又對尤應夢說:“你等我一下。”
接著尤應夢就看到十分費勁地殺重圍,消失在那一大幫人里。
閃閃發亮的櫥窗,照著無數相似的、濃妝艷抹的臉。尤應夢極力試圖在這群人里尋找松虞的影,視線卻被這些貧民窟的人所吸引。
們正在旁若無人地裝扮著自己:有的撅著子,在化妝鏡前描摹線;有的揚起脖子,拿著好幾條子在上比劃。
突然之間,尤應夢竟有一種奇怪的覺:羨慕這些人。盡管們活在社會最底層,們的妝容如此拙劣,卻活得很自由。們的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原始的生命力。
過了一會兒,松虞終于費勁地從沙丁魚罐頭里了出來。
的額頭上起了一層薄薄的汗,一邊氣吁吁,一邊將一只手背在后,像變魔一般,遞給尤應夢一整包卸妝巾。
“你剛才大老遠進去,就是為了這個?”對方遲疑地問。
松虞笑了笑:“我覺得你會需要。”
尤應夢慢慢地將紙巾接過來。
“你說得對。”說,“我的確需要它。”
“——我早就想要把這愚蠢的妝容給卸掉了。”
抬手的姿勢仍然是自然而嫵的,但抹去妝容的作,卻罕見地暴起來。
尤應夢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卸掉臉上的一切屏障。
當然,這并非是愚蠢的妝容,而是極其致的妝容,以至于像個人偶一樣,在鏡子前坐了好幾個小時,直到榮呂滿意地點頭,才終于算是大功告。這妝容太過致,太過完,像一張面,像了的畫皮,始終扣在臉上,令窒息。
但是這一刻,站在貧民窟黑暗的角落里,終于遠離了那些所謂的男凝視,能夠暢快地呼吸,用自己最真實的面貌。
“謝謝你,松虞。”說。
*
們又來到一個二樓的天咖啡館。
這再一次令尤應夢到意外:從沒有想過,貧民窟竟然有這樣愜意的地方。
從臺出去,鱗次櫛比的窄巷,繁華的集市,彩的經幡……一切都盡收眼底。頭頂網格般的小燈泡,像是一大叢滿天星,在晚風中緩緩浮。
服務生都已經認識松虞了,熱切地向打招呼,又微笑著問:“老樣子嗎?”
松虞:“對。”
之后才笑地將酒水單遞給了對面的影后。
尤應夢不問:“你常來嗎?”
松虞點了點頭,出懷念的神:“收工早的時候,我經常來這里改劇本。就坐在這里,吹吹風,看著夜晚降臨,附近高樓的每一盞燈都慢慢亮起來。”
這當然是非常浪漫的描述。
但尤應夢的神反而變得有些古怪。
“……干嘛這樣看著我?”松虞注意到對方的眼神,話音一轉,“很奇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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