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松虞還記得, 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雨。

　沉重的雨水順著傾斜的明傘面，重重地滴落在的馬丁靴上。站在繁華的十字路口，被裹挾在洶涌的人里。人群在喧鬧中靜止。他們目無神, 焦躁不安地盯著信號燈，像即使傾巢而出的螞蟻。

　暴雨，的低氣，頭頂極速行的飛行，空氣里的土腥味。

　一切都令人不過氣來。

　討厭下雨。

　但比信號燈提前亮起來的，是頭頂的電子屏。五彩斑斕的商業廣告倏地被關閉了。短暫的黑屏，接著更為肅穆的聲音響了起來。

　【S星現任總督池晏于總督府自焚亡。池晏近一年來深陷政治丑聞, 已數次接檢方調查，據悉……患有嚴重的焦慮障礙、躁郁癥和藥依賴。】

　人們百無聊賴地抬起頭，卻又被巨大的屏幕上那張英俊的臉所吸引。

　S星天高皇帝遠，誰死了都沒人關心。

　但電子屏上的這個男人，卻有著一副堪比電影明星的面容。當他直視著鏡頭時, 嘩啦一聲, 閃電, 刀鋒，瀑布……所有象征著鋒利的東西，劈開了這迷離的雨霧。太過攝人心魄。

　鈴。

　信號燈重新變了綠。

　于是人們不再關心這個男人的死。他們齊刷刷低下頭, 飛快地往前涌。霎時間, 空空落落的十字路口，只剩下一個瘦削的背影。

　松虞還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仰著屏幕。

　池晏。

　這個名字……好像很眼。

　電子屏上的畫面又變了S星路人所拍下的視頻。

　搖晃而混的鏡頭。無數憤怒的人守在總督府外，嘶吼和抗議。

　但總督府始終是一座沉默的、黑漆漆的堡壘。

　直到百葉窗突然被一手指撥開了一道。

　鏡頭疾速地變焦。向前推。

　站在窗邊的人——是池晏。

　松虞吃了一驚。

　這個男人不再是新聞照里那副意氣風發的模樣。

　那真是張一塌糊涂的臉，瘦骨嶙峋，眼里滿是, 皺的襯衫，口每一道肋骨都令人膽戰心驚。

　他被酒和藥毀得一干二凈，像一張被壞的紙，一被打碎的羅馬雕像。

　但即使如此，當池晏的眼睛直視鏡頭的一瞬間，仍然太有沖擊力。像一只最可怖的兇，在深夜里逃竄，黑影幢幢，鬼氣森森。

　接著他微微一笑，抬起一只燃燒的、破碎的酒瓶——

　頃刻間，一切都付諸于火海。

　熱浪過屏幕朝襲來。

　松虞一怔，下意識扶住旁邊的圍欄。

　一輛托從面前飛馳而過，驚起了巨大的水花。

　不知何時信號燈又變紅。

　而突然想起來，自己究竟是在哪里見過「池晏」這個名字。

　是那張被銷毀多年的基因檢測報告。

　「陳松虞—匹配對象—池晏」

　「匹配度：100%」

　但那一切已經離的人生太遙遠，這兩年連父親都不再押著去做基因檢測，幾乎快要忘記。

　更何況……這世界上有那麼多的「池晏」。總不可能恰好匹配到的，就是這世界上最位高權重的瘋子吧？

　陳松虞今年三十一歲。

　二十六歲那年，前任老板李叢，在無數次地試探的底線之后，讓大老遠跑去S星給一個什麼不知名的小樂隊拍紀錄片。

　松虞本該同意。

　但一念之差，拒絕了。

　盡管高額的違約金令松虞幾乎傾家產，但總算重獲自由。

　后來從前的副導演張喆拋來了橄欖枝。兩人合作立了一間獨立導演工作室，靠張喆的人脈和的能力，這幾年的事業也算是蒸蒸日上。

　滴。

　信號燈又變綠。

　張喆本來已經過了路口，這時又折返回來，好奇地問：“陳老師，您剛剛在看什麼？”

　“沒什麼。”松虞笑著搖了搖頭，“走吧。”

　兩人神如常地穿過了十字路口。

　平平無奇的人生里，從未認識過一個名為池晏的男人。

　*

　但松虞沒有想到，第二天當自己一覺醒來時，的整個世界都天翻地覆。

　睜開眼睛。

　眼皮仍然耷拉著，莫名到沉重，直到發現自己目所及……并非公寓里悉的天花板。

　而是一面滿是裂痕的墻。

　黑夜里，答答的水痕沿著隙漫開，并著窗外的雨聲，和空氣里淡淡的消毒水與料味，莫名讓人到不詳。

　悚然一驚。

　還來不及反應，就覺床榻微微下沉。

　邊有什麼東西了。

　松虞轉過，看到一個赤.的后背。

　這個介于年的清瘦和男人的之間。后背的線條流暢，單薄而勻稱，微的皮，在黑暗中閃著一點暗。線沿著起伏的背，最終被吞沒于后腰迷人的弧度。

　這是一相當上鏡的。

　但此刻無心欣賞。

　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躺在一個陌生人的邊，又被扔到這個完全陌生的環境里。

　大腦漲痛，窗外的雨聲也越來越鼓噪，兇猛地敲打著脆弱不堪的玻璃。松虞來不及思考眼前的一切，本能告訴，先離開這張床，離開這個房間——

　嘗試移的瞬間。

　一只有力的手臂從后出來，一把撈住的腰。

　掌心。烙鐵一般的溫度。

　那個人醒了。

　太糟糕了。

　下一秒鐘，松虞被按倒在梆梆的床板上。

　后背撞得很疼。

　聞到被單上一氣，混著廉價漂白劑的味道。

　看不清臉的青年，慢慢地朝俯下來。

　他在細細地嗅。

　像野在審視自己的獵。

　2.

　十八歲這一年，池晏決定送自己一個刺青。

　他和親姐姐吵了一架，出于某種賭氣的心理，在刺青店里選中了一幅最不倫、最離經叛道的圖案。

　按照規定，他本該當時就完這幅作品。

　但他的養父臨時將他走了。

　于是在那個雨夜，在子彈同時穿兩個人的的一瞬間，池晏眼前詭異地出現了那幅畫：

　他并沒有想到，這竟為了他人生中最邪惡的寓言。

　刺青還未刻上他的皮。

　那一夜的鮮，就徹底洗刷了他的記憶。

　一周之后，同樣是個下大雨的夜晚，池晏又回到了這家刺青店。

　此時他的份已經截然不同。

　老大死了，群龍無首。作為繼子，他理應繼承養父的一切。他站在了離權力中心最近的位置。

　但是養父的死尚有疑點。

　他手下那幫老人，有誰真正服他？

　人人都心懷鬼胎，只想著扳倒這個孤立無援的年輕人。

　在這樣暗流涌的時刻，池晏反而還記得回來完這個刺青。

　也許將邪刻在上，它就不會爬進噩夢里侵擾他。

　但這一次仍然沒有功。

　因為紋還未到他的皮，他已經喝得爛醉。

　年邁的刺青師錯愕地看著面前爛醉如泥的年輕人。他并不明白，為什麼這樣一張年輕的臉上，會有如此復雜而悶痛的眼神。最終老人只是嘆息了一聲，將他扔進了閑置已久的休息室里。

　長夜過半，池晏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即使最濃烈的酒，對他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他發現自己的枕邊多了一個人。

　第一反應當然是懷疑。

　他知道最近那些蠢蠢的幫派老人總是在想盡辦法往他邊塞人。

　他沒興趣，也從來沒接過。

　可是他沒想到，這次這個人膽子竟然能這麼大，直接趁自己喝醉，就睡到他的邊來。

　池晏在心底冷笑一聲，正要發作的時候，就發覺對方了。

　看樣子是要下床。

　哦，這是得手了要向人差？

　還是要趁他喝醉了，喊人來手？

　池晏漫不經心地手。作卻凌厲。

　像窮追不舍的豹子，一把撲倒自己的獵。

　他本該揪住的頭發。

　但很奇怪，手在半空中本能地換了個方向，改為按住的腰。

　的很。

　腰也很細。

　還有……上的味道也很好聞。

　是某種雨后更清新的氣息。

　好像本不屬于這里，不屬于這個暗而的雨季。

　黑暗之中，他們都無法看到彼此的臉。

　他慢慢地朝著傾，想要看清的眼睛。

　*

　年人的力氣是松虞本無法抗衡的。

　的掙扎對他而言也毫無意義。

　渾僵。

　直覺告訴自己，黑暗里，一雙危險的、森森發亮的眼睛在注視著自己。野的窺伺，帶著極大的迫。

　而他的呼吸里甚至溢出了淡淡的酒氣。

　所以，他可能隨時會失控。

　也許對方誤解了什麼。

　但松虞一時間也啞口無言。本無從解釋，因為也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