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虞老夫人是一日之后走的, 當日一并歸土的還有皇上。
自那日裴椋去了乾武殿之后,皇上的神智就不穩了,似是驚嚇過度, 邊缺不得人,王公公稍微一離開, 皇上便開始著急,直呼, “王兆。”
一會兒說屋子里有鬼。
一會兒又說, 裴椋要來殺他。
王公公守在他跟前,陪了三個日夜, 知道皇上的大限快到了, 也沒敢馬虎,盡心盡責地伺候著他。
臨死前的那個晚上, 皇上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看著唯一還留在他邊的老人王公公, 心頭的悲涼一瞬涌上來。
他并沒有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這個世道自來就是弱強食, 更何況一個帝王。
他不過就是失敗了。
可當他轉過頭, 目掃過冷冷清清的屋子, 那燈罩里的燈火,f彷佛都蒙上了一子冰涼和孤苦。
眾叛親離的凄涼之便再次鉆了他的肺腑,偌大一個皇宮,他努力了大半輩子,如今躺在床上了, 卻不見半個親人上前。
那夜裴椋走后,皇上口的一口氣就險些沒有過來,太子也只不過是冷眼看著太醫在他跟前進進出出, 并沒有進去。
皇后也沒來。
朝中那些曾經發誓要效忠他的臣子,還有那些被他冷落的后宮嬪妃,似乎一夜之間,都將他給忘了個。
乾武殿的門庭,突然冷清了下來。
他唯一寵了一輩子的寵妃,被自己親手賜死了,再也不能上前來替他拍背,心疼了大半輩子的兒子,也險些被自己的疑心所害死。
事到了如今,裴椋也沒必要去騙他,那腕融了,文兒是他的兒子。
可都被他親手毀了。
回想自己的一生,先是殘害了同父異母的手足,接著又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妹妹。
質疑自己一手帶大的親生兒子,罵其為野|種,對其生出了殺心。
最后又被自己的兒子和親外甥算計。
因果回,一切都是報應。
這輩子,他一直在同自己最親近的人算計,臨死了,徹底地了一個孤孤家寡人了,卻又想起了他們。
長公主,裴國公,秦將軍,甚至朱貴妃,朱侯爺,他都想了一遍。
最后腦子冷靜下來,便突地問王兆,“他還祖歸宗了?”
王公公自然知道他問的是誰,這段日子無論是宮里還是宮外,很多人都在問這句話。
王公公點頭道,“回陛下,文書昨兒就下來了,裴世子的份已經公布于世,目前鎮國公府還在修繕,完工后自是要回鎮國公府。”
皇上神一陣恍惚,輕輕地念叨道,“倒是同小時候像,長的像他娘,也像朕,像咱們周家的人,一點都瞧不出裴家的影子......”
王兆沒有搭話,垂目立在跟前,聽著他慢慢地說。
皇上頓了一會,又才轉過頭同王兆念了一聲,“文兒......”念完又突地停下來,不往下說了。
他沒臉去問。
王公公知道他在想什麼,卻無法回答他。
之前文王非要來乾武殿認他這個父親,侍衛攔都攔不住,如今知道皇上沒幾個日子了,王公公懷著僥幸的心,派人去王府了信兒。
幾日了,也沒見人上門。
王公公心頭便明白,陛下是一個兒子都沒了。
這大半年來,發生的這一切,就連王公公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一時只得沉默地垂下頭,守在皇上的床前。
皇上偏過頭,看著王公公那副沉默的模樣,心頭也不存任何希了,眸子輕輕了,“太子”兩個字,卡在了嚨口,醞釀了良久,終究沒有勇氣說出口。
眼睛一閉,一幕一幕的畫面便如水蜂擁而至,昔日那些故去的舊人,還有活著的那些恨不得讓他死去的至親,一張一張的面孔反反復復地浮現在了他的眼前,皇上突地睜大了眼睛,氣息越來越,眼前的幾盞明燈,也跟著明一陣地暗一陣。
臨近死亡時的恐懼,讓他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無助和害怕。
王公公也察覺出了他的異常,慌忙地俯下,還未問出一句,便被皇上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一雙眼睛滿是恐懼地看著他,吃力地道,“藥,藥丸......”
以前有范在,藥丸自然不問題。
可如今,范已經不再是范,而是被皇上抄家滅族的裴家世子裴椋,那藥丸,又上哪里去尋。
“陛下莫慌,奴才這就派人去請長青法師......”
皇上期待地看著他,手卻沒有半分松開。
王公公無奈,轉過正要呼人進來,突地覺到袖口上的那只手驀然一松,心頭猛地一跳,忙地回過頭,便見皇上瞪著眼睛,大張著,徹底地斷了氣。
大半夜的幾聲鐘響,悶悶沉沉,震天地,卻又在所有人的預料之中。
惠康帝死得極為不甘心,可所有的朝堂員和百姓卻都松了一口氣。
國喪一月,太子登基。
文王那日在大殿上,慌不擇路地抱了太子的,倒是值得。
太子并沒有像當年的皇上那般,一心要鏟除異己,對自己的兄弟趕盡殺絕。
在朱貴妃的份曝后,皇上的懷疑一度將文王推到了風口浪尖,將其從族譜上去掉了文王的名字之后,流言幾乎一哄而起。
太子不僅沒有落井下石,反而立馬讓人將流言了下來,暗里又讓人將文王的名字添上了族譜,及時保住了文王清白的份。
新帝登基,制重制。
乾武殿的命運,也沒有如王公公預先所想得那般,跟著先帝一并葬,所有人都照著規矩重新歸檔,統一編。
王公公被調配到了宮外的大理寺,同剛從巫山回來的蔣大人,一同負責檔案歸納,也算是得了個善終,得以頤養天年。
大理寺是唯一一個新帝登基后,沒有過的部署,范依舊是大理寺卿。
只不過名字變了。
變了裴椋。
韓家的韓焦,復原職,而一心要效忠皇上的阮大人,因察覺出范和太子的謀之后,企圖送信給皇上,被太子的人馬扣留了下來,直至翻案結束,才放了人。
只不過放出來,也了一個‘廢人’。
最終哪里來,回哪里去,了黨爭之下,而被牽連到的一個典型的犧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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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登基后的半月,裴椋和姜姝住進了鎮國公府。
裴椋的份經過了一個多月,永寧侯府的人,早已冷靜了下來,慢慢地才發覺,他們之前所擔心的事并沒有發生。
范雖換了個名字,但對永寧侯府的庇佑,從來就沒有斷過。
新帝登基之后,不僅是侯夫人得了一個一品的誥命夫人,三房屋里的大公子,也在宮里領了一份差事。
日子不僅沒有走向下坡路,還愈發的紅火,比起之前,不過是多了一個可以走的地方。
裴椋和姜姝喬遷的那日,侯府所有人都跟了過去,毫不見離別的愁緒,侯夫人更是一臉的喜慶,幫著姜姝張羅著上門的客人。
當著眾人的面,裴椋和姜姝并沒有改口,依舊喚侯夫人為母親。
眾人心知肚明,言語之中,也甚為拎得清。
當日除了永寧侯府的人,當朝不員也都上府前來祝賀,今兒太子撤銷了宵的消息一出來,百姓更是將這一日當了節日而過。
鎮國公府,從早上開始,門前的竹聲便絡繹不絕,吵吵鬧鬧。
姜姝同侯夫人坐在屋,正招待著滿屋子的名門貴婦,邊的丫鬟晚翠便匆匆走了過來,附耳悄聲稟報,說是鎮國寺的長青法師來了。
隨行的還有一位夫人和一位小公子,和小姑娘。
姜姝聽完心頭一跳,轉便同侯夫人打了一聲招呼,趕走了出去。
到了半路,突地就驚醒了過來,忙地又差晚翠跑了一趟,去正院里找表哥沈頌,“就說韓夫人來了,讓他自個兒找個地方避避。”
沈頌是早上和永寧侯府的五爺范哲一同過來的。
沈頌的份,除了是巫山的土匪頭子之外,還是長安城里的一名鹽商,之前同范五爺打過幾回道,也算認識。
那日范哲跟前的小廝,一路追著他那位一見鐘的姑娘,追到沈頌的鹽埔子前,突然不見了蹤影。
小廝回來稟報完,第二日范五爺就上了沈頌那找人。
沈頌一笑,“五爺見笑了,您要找的姑娘,怎麼會在我這。”
可范五爺不信,自那日之后,那姑娘如同憑空消失了一般,他再也沒見著,便學了一招守株待兔,日日坐在沈頌的鹽鋪子里等人。
這一來,兩人倒混了。
知道今兒四哥和四嫂喬遷,范哲便順道一起將沈頌帶了過來,“說起來咱們也算是親戚,你是四嫂的表哥,那就是我的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