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杻市比往年更為炎熱,多日無雨,微風都帶著暑氣。
此即,位于杻市近郊的鵲東學院三號教學樓沖出一名學生,他穿著黑紅拼衛和牛仔,五俊秀,白皙,眼下的臥蠶讓他看起來雙目帶笑,令人十分容易心生好。
才跑到樓前的花壇,二樓窗戶便有人探出來,沖這學生喊道:“謝靈涯,怎麼溜了,下回得請大家吃飯啊!”
被稱作謝靈涯的學生回頭道:“我家里有事,方老師,下次請大家吃麻辣燙!”
方老師看謝靈涯跑了,猶帶笑意地回。
今天,是鵲東學院財務管理專業學生畢業論文答辯的日子,整個專業就數謝靈涯走得最早,似乎是家里有事和老師打過招呼了。
方老師雖然不帶謝靈涯的論文,但也給他上過課,他剛剛才從隔壁教室過來,這時略帶興趣地隨口問道:“說起來好像沒聽說謝靈涯去哪實習了,他論文寫的怎麼樣?”
他們的習慣是把實習和畢業論文結合在一起,讓學生在實習期間,選定和實習單位有關的容為題。雖然不是強制的,但大部分學生都會如此。
謝靈涯的指導老師聞言出了奇怪的神,把實習報告翻出來,推到方老師面前,說道:“論文寫得是不錯,實習單位……”
方老師好奇地頭一看那上頭蓋的單位公章,頓時凌了:“華夏鵲山省杻市抱觀?搞什麼鬼,上道觀實習,這也行??”
再略一看,論文選題果然也是和抱觀有關的,在眾多學生五花八門的選題中獨樹一幟。
指導老師撓頭道:“我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還想過道觀有沒有公章呢,但確實是正兒八經的,一應俱全,也能提供崗位。隔壁系有學生實習單位就在校門口的超市都行,道觀怎麼不行了。而且我問了一下,好像他舅舅就是道觀的。”
方老師哭笑不得,“這個謝靈涯啊……肯定是不想工作,隨便找個親戚的單位待著,他不是考研沒功,準備再戰嗎?”
“我想也是。”旁邊還有學生等著,兩人也沒多聊,就此結束了話題。
杻市中心醫院
謝靈涯小心翼翼推開病房門,映眼簾的便是病床上一個頭發花白、形容枯槁的小老頭,他當時就倒吸一口冷氣,幾步沖到病床前,“舅舅?”
這個小老頭就是謝靈涯的舅舅王羽集,十四歲出家做了道士,現在是抱觀的觀主也是唯一的員,自己領導自己超過十年了。
幾個月前謝靈涯才找王羽集幫忙,蓋個實習章,沒想到再見時王羽集好像老了幾十歲一般,令謝靈涯驚駭之極,“您這是怎麼了?”
王羽集看到謝靈涯后,出一點安心的神,費力地彎腰去什麼東西。謝靈涯趕幫他拿,在床底到一個木匣子,拿起來一看還眼。要是他沒記錯,這里面裝的應該是王羽集幾乎不怎麼離的一柄木劍,是他們道觀傳下來的古董級法,三寶劍。
“小涯,舅舅大限將至了。”王羽集開口第一句話,就把謝靈涯嚇得更加慘了,他說話沒什麼氣力,按著謝靈涯示意他聽自己講。
“三寶劍你拿著,囑我早就立過了,我去了,抱觀就轉到你名下。你現在學業有,沒什麼可擔心的,我只掛念一件事,我還沒來得及收個弟子,繼承道統,你日后閑暇時幫我看看,能不能找個徒弟吧……估計也難。”王羽集自嘲一笑,“前半生心高氣傲,后半生走得早,辜負師長了,連個徒弟也沒有,希不會死不瞑目。”
謝靈涯母親去得早,小時候父親忙,他就經常跟著舅舅混飯,非常好,看到舅舅的樣子,眼淚都掉下來了:“舅舅,你別嚇我啊,走什麼走。說得那麼慘,你要缺徒弟收我吧,我現在就給你磕頭,你不是說我是做神仙的料嗎?”
王羽集又好笑又心酸,微笑著罵道:“混小子,就你還想做神仙呢,你那骨頭怕是長錯了。我收了你做徒弟,我師父不會把我怎麼樣,你媽在下面要把我掐活了。”
謝靈涯從小學起就知道舅舅從事的職業,和老師講的科學不一樣,屬于《走近科學》也強行解釋不了的那部分。但是向來料事如神的舅舅說起自己的死期,讓他很驚恐。
謝靈涯勉強一笑,問道:“舅舅,醫生檢查結果怎麼樣啊?我把我爸來吧,咱們轉院,我爸好像認識一院的醫生。”
王羽集搖了搖頭,“我這是壽數盡了,咱們爺倆抓時間多說幾句話就是了。”
謝靈涯不敢相信地道:“可是,怎麼會突然……上次我看到你的時候,還好好的。”
“去理了一些事,道行不夠,就這樣啦。”王羽集輕聲說道,忽然有了些神,還有力氣去拍謝靈涯的肩膀,“劍拿好啊,我那沒蒙面的徒弟以后要是有幸拜我門下,你就傳給他,那些筆記本都在老地方,你知道的。”
“小涯,你還記不記得,你高一的時候發混,半夜和同學一起跳墻,了我的三寶劍去他家驅邪。那時候我其實就有點后悔,跟你爸媽說不會收你為徒了,星骨真的和傳說里一樣天資絕佳啊。我一點都沒教過你,一點都沒有,你單是看幾眼,就能使三寶劍了。”
“可也不知道為什麼,后來你就突然轉,開始用功讀書了,績一下變好,還考上了大學。也不錯,你媽以前就說,孩子要多讀點書。”
“我小時候,也是從看我師父做事開始的,但是我們那時候不如你……”
……
王羽集說起舊事,愈發有神,臉上甚至出了幾分紅潤,反倒襯得謝靈涯的臉越來越白了。
回返照在謝靈涯腦海中出現,他手就按了護士鈴,又起道:“舅舅,我去醫生。你放心,回頭我真去你們道觀上班,咱收他幾十個徒弟,住不下就擴建……”
王羽集卻死死拖著謝靈涯的手,這一瞬間迸發的氣力令他都不得,“小涯,你告訴他,三寶修的不是劍,是心。”
這個“他”,指的只能是王羽集那個還不知在何方的徒弟。
謝靈涯嚎啕大哭,應道:“我會的!”
杻市的金桂步行街整建筑風格十分統一,從街頭到街尾,不管是服裝店、工藝品店還是餐館,清一灰藍的外墻,紅棕的招牌,檐角尖尖,都是極不走心的仿古樣式。
金桂步行街旁邊是黎明廣場,兩者相接之,有個不大不小的門臉,與步行街風格一般,相同樣式的招牌上有三個大字:抱觀。
其實如果站遠一點仔細看,就會發現除了外墻是仿古的,里頭出來的建筑屋頂很有年代氣息,但正因為它與周遭一樣的仿古外門,導致雖然經過這里去逛街的人很多,卻對它提不起半點興致。
幾個月來,抱觀都是大門閉,直到現在,謝靈涯和父親一起開鎖進門。他們剛剛辦完王羽集的喪事,按照王羽集生前的意愿,非常簡單。
抱觀里頭比從外頭看大多了,主要是因為門口有塊地方租給別人,改了個小小的報刊店,門臉看上去便窄小多了,實際上東西寬得有十五米以上,而且再往里頭還能更寬一些。
與不古不今的外門不同,抱觀里很有些歷史,地面都是青石板磚鋪,一進來便宛如遁另一個世界。
現在,這個地方的產權所有人已經是謝靈涯了。也很久沒來這里了,正在四下打量。
謝父把謝靈涯的行李放好,也只有謝靈涯的行李而已,他工作在縣城,請假過來的,還得回去上班,他問道:“決定好了?”
謝靈涯看了父親兩眼,說道:“爸,你放心吧,我肯定不會出家的,我還想考研呢。就住這兒方便幫我舅完心愿。”
謝父角了兩下,難免有點心虛,“……我只是怕你難辦,你舅這兒香火冷清,不好招人。”
謝靈涯道:“那倒是,現在招和尚道士都是明碼標價算底薪提的,我努力吧。”
……
送走謝父后,謝靈涯收拾了一下王羽集的房間,又把三寶劍放在自己的房間里。一看到它,謝靈涯就想起舅舅的一言一語,心底難過得很。
王羽集提到的筆記,謝靈涯也整理了一下,這些是王羽集師門幾代留下來的,日后王羽集那未曾謀面的徒弟要門學習,就靠這些了。
王羽集臨終前也說到,謝靈涯可以看——再說不看他也沒法幫王羽集找徒弟。
筆記很多,而且那麼多前人,所學甚雜,好在王羽集謄抄時還梳理標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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