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心安否?
楚瑜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在這帝王出現時,沒有哀嚎,亦沒有哭泣,只是平靜看著皇帝,目落在他上,堅韌又清澈。
一瞬之間,皇帝覺得自己仿佛是來到年時,看到了年時的衛忠。
年伴讀,弱冠伴君,再之后護國一生,埋骨沙場。
哪怕他不知道邊境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帝王一生,什麼暗他沒見過?哪怕是猜,也猜得出這位干凈了一輩子的將軍,遭遇了謀和不公。
他自以為帝王冷,卻在及這子與那衛家如出一轍的眼神,在看到那上百牌位安靜立于面前,在看見衛忠的牌位立于子前,仿佛帶了眼睛,平靜注視他的時候——
帝王之手,終于微微抖。
而這一幕震撼的不只是這位皇帝,他后文武百,在看見這天地間潑灑的大雨,看見那英烈的牌位立于風雨泥土之間時,都不由得想,讓這風雨停了吧。
所有人終于知道,為什麼長公主讓他們來這里。
看到這一幕,只要稍有良知,都難有鐵石心腸。
皇帝走上前去,太監上前來為他撐傘,著急道:“陛下,小心腳下泥水。”
皇帝沒說話,他來到楚瑜前,垂眸看向楚瑜面前衛忠的牌位,沙啞道:“你是衛家哪位夫人?”
“回稟陛下,妾乃鎮國候世子衛珺之妻,西南大將軍之楚瑜。”
“哦,楚瑜。”皇帝點了點頭,這位新婚當日丈夫就奔赴戰場的姑娘,他是聽過的。他還同謝貴妃笑過,說衛珺回來,必然進不去家門。
皇帝收了自己的心神,著緒道:“你跪在此求見朕,又是為何?”
“陛下,妾帶著舉家前來,祈求陛下放衛氏七郎衛韞出獄。”
“國有國法……”
“并非為一己之私。”
楚瑜抬頭看向皇帝,神平靜:“楚瑜出將門,亦曾隨父出征,以護國護家為己任。衛家兒郎亦是如此。衛家兒郎可以死,卻理應死在戰場上,而非牢獄中。”
“妾不過一介流,不知衛家何罪,不知小叔何罪,但卻知我衛家忠心耿耿,若陛下要小叔為其過錯抵命,那妾請陛下讓衛七郎死于兵刃殺伐,以全我衛家報國之心。”
這是漂亮話。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這話若是出自他人之后,便也只是討好之言。然而在那衛家滿門牌位之前,所有人卻都知道,無論出于是懷著怎樣的心思說這話,這的確是衛家這百年來所作所為。
生于護國之家,死于護國之戰。
衛家男兒,莫不亡于兵刃,又怎能讓小人辱?
皇帝沒有說話,他目落到衛忠的名字上,許久后,他轉過,回到了宮門。
宮門慢慢合上,皇帝揚袖出聲:“帶衛韞上殿來!”
這話讓曹衍心里一,這些時日衛韞在獄中別打之事他是清楚的,衛家結怨甚多,如今衛家遇難,衛韞就了最好的發泄口。所有人都以為七萬人葬于白帝谷這樣的案子,必定是帝王震怒,如同當年秦王案一般。誰曾想,衛韞居然還有面圣的機會?
曹衍想要開口說話,卻看見謝太傅一眼掃了過來。
他目里全是警告,曹衍心中驟然清醒。
不能說,他不能說。
如今皇帝一定要見衛韞,這事兒本瞞不住。他沒在天牢里過衛韞,此刻若他多加阻攔,怕是要把自己一起葬送進去。
曹衍冷汗涔涔,站在人群中等著衛韞到來。
過了許久,外面終于傳來了腳步聲,而后皇帝便看到,那曾經意氣風發的年郎,被人用轎子,慢慢抬了進來。
他衫上沾著,全上下沒有一完好,神憔悴,卻唯有那雙眼睛明亮如初。
皇帝看見這樣的衛韞,面大變。
然而衛韞卻還是掙扎著起,恭敬跪到地上,叩首出聲:“衛氏七郎,叩見陛下!”
他聲音沙啞,與皇帝記憶中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截然不同。
衛家曾蒙恩寵,衛韞也與皇帝頗為親近,可以說是皇帝眼看著長大,如今了這副模樣,皇帝咬著牙詢問:“你怎的了這幅樣子?”
衛韞沒說話,皇帝抬起頭來:“大理寺卿,你出來給朕解釋一下,好好的人進去,如今怎麼就了這樣子?!”
“陛下,臣不知,”大理寺卿沖出來,跪到地上,開始拼命磕頭:“臣即刻去查!即刻去查!”
皇帝沒有理會大理寺卿,他紅著眼,從臺階上走下來,一步一步來到衛韞面前,溫和出聲:“衛韞,今年幾歲了?”
“再過半月,年滿十五。”
“十五了……”皇帝嘆息:“若皇伯伯今日要賜你死罪,你可愿意?”
衛韞僵了僵,他抬起頭來,目落到皇帝臉上,神平靜:“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陛下可否讓看在臣父兄面上,讓臣選一個死法?”
“你想如何死?”
“我想去邊疆,再殺幾個北狄人。”
衛韞說得鏗鏘有力:“我父親曾說過,衛家兒郎,便是死,也該死在戰場上。”
這話與楚瑜所說不謀而合。
皇帝看著他,許久后,他轉過,揚聲道:“看看,這是衛家的子孫,是我大楚的兒郎!”
“他只有十四歲……”
皇帝抖出聲:“十四歲啊!”
滿場無人說話,雀無聲。皇帝說出這句話來,大家便已經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從衛家被曹衍欺辱、楚瑜下跪、謝太傅據理力爭、長公主以人,這一番鋪墊下來,百姓、臣子、天子,都已經化下來,唯有太子一黨還想再做爭執,可勢已到這樣的地步,又能說什麼?
于是只能眼睜睜看天子回,手放在衛韞頭頂。
“當年朕曾打破一只龍碗,先帝對長公主言,朕所做一切,皆因孝心而起,功過相抵,不賞便罷了,若再過多追究,未免寒心。朕念衛家忠誠熱,你父親所犯下的罪過,他也已經以命償還,功過相抵,再不追究。而你……朕希你好好活著,重振衛府,你還在,衛家英魂便在。”
“小七,”皇帝聲音沙啞:“皇伯伯的苦,你可明白?”
后面這一句話,衛韞明白,皇帝問的是,他能不能明白,他作為天子,卻不幫衛家平反的苦楚。
衛韞沒說話,他抬頭看著向皇帝,平靜道:“衛韞不明白很多事,衛韞只知道,衛韞乃衛家人。”
衛家家訓,護國護君,生死不悔。
皇帝的手微微抖,終于道:“回去吧,找個大夫好好看看,你在天牢里的事兒,我會讓人去查。”
“謝陛下。”
衛韞磕完頭,便由人攙扶著,坐上轎攆,往宮門外趕去。
此時在宮門外,只剩下楚瑜一個人跪著了。
見過皇帝后,蔣純再也支撐不住,也倒了下去。只剩楚瑜一個人,還跪立不。
只是風雨太大,也跪得有些恍惚,只聽雨聲嘩啦啦潑灑而下,神智忽遠忽近。
有時候覺眼前是宮門威嚴而立,有時候又覺得自己仿佛是還在上一輩子,長月死的那一晚,跪在顧楚生門前,哭著求著他。
那是一生最后悔、最絕的時刻。
那也是對顧楚生放下的開始。
決定放下顧楚生,來源于這一跪。可真的放下他,卻用了很多年。
因為花了太多在顧楚生上,人大多像賭徒,投越多,就越難割舍。
為了顧楚生,離開了家人,失去了自己,不知道離開顧楚生,還能去哪里。
天下之大,又何以為家?
習慣了付出和等待,日復一日消磨著自己,仿佛一只一直在燃燒的蠟燭,把自己的骨和靈魂,紛紛燃燒殆盡,只為了顧楚生。
可是真疼啊。
楚瑜有些恍惚了。
而這時候,衛韞也來到了宮門前,他已經聽聞了楚瑜的事,到了宮門口,他住抬轎子的人:“停下吧。”
他說著,抬手同旁邊撐傘的太監道:“將傘給我,我走過去。”
“公子的腳……”
那太監將目落到衛韞的腳上,那上的淤青和傷痕,他去時看得清清楚楚。
衛韞搖了搖頭:“回家時不能太過狼狽,家里人會擔心。”
說完,他整理了自己的衫,遮住了上的傷口,又用發帶重新將頭發綁在后。
這樣收拾之后,看上去終于沒有這麼狼狽,他又借了一方手帕,沾染了雨水,將臉上的和污泥干凈。
最后,他從旁人手中拿過傘來,撐著來到宮門前。
宮門緩緩打開,他目便是楚瑜一白,帶著衛家的牌位,跪立在宮門之前。
面上帶著紅,似乎是染了風寒,發起了高燒,神也有些迷離,目落到遠,本沒有看見他的出現。
衛韞心里狠狠了一下,可他面上不聲,他撐著雨傘,忍住上的劇痛,一步一步走到楚瑜面前。
雨傘撐在楚瑜上,遮住了暴雨,楚瑜這才察覺面前來了人。抬起頭來,看見年手執雨傘,長而立,尚還帶著稚氣的眉目俊朗清秀,眼角微挑,帶了幾分天生的風流。
他目落在上,神溫。
“大嫂,”他為遮擋著風雨,聲音溫和,仿佛是怕驚擾了一般,輕聲道:“我們回家吧。”
回家吧。
楚瑜猛地回神,那過去的一切仿佛被大風吹卷而過,定定看著眼前年。
是了,這輩子不一樣了。
沒有嫁給顧楚生,還沒有被磨平棱角,是衛府的夫人,還有家。
心里一片,看著那年堅韌又溫和的眼神,驟然有大片大片委屈涌了上來,紅著眼,眼里蘊滿了水汽。
“你可算來了……”隨意拉扯了個理由,以遮掩此刻狼狽的心:“我跪在這里,好疼啊。”
“那你扶著我的手站起來,”衛韞出手去,認真開口:“大嫂,我回來了。”
他已活著回來,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讓他的家人,此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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