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不過一瞬之后,慣于藏的人便收斂了臉上驚訝之意,蘇錦言垂眸行禮,起時笑容溫淡,“不知侯爺會在府中用餐,倒是打擾了。”
那男人面上的表他只是匆匆掃過看得并不真切,如今想來,可有言又止?
他當日卻沒有聽見他說什麼,只留下一桌味便一言不發而去。
那桌上放著的都是北川的特產,這本是再明顯不過的暗示,卻被他會意錯了,以為又是借著狩獵之名用這心上人故鄉的食故意奚落他。而況他子虛弱哪里克化得這些野味食,看著只覺得油膩葷腥,愈發不適,一口都未吃下便起離開了。
想來,當日自己的反應一定也都被他看在了眼里。
那些話,本就很難問出口,而那男人又是那般驕傲好勝的子,錯過了一次便更沒有機會了。
***
“斐哥哥:
塔汗對我好的。他說他是你的朋友,會好好照顧我。
可是他看我的眼神瞞不了人。
昨天他說要上戰場去,來找我,卻又什麼都不說。
不知為什麼,今天他走了之后,我好擔心。
我想,我也許慢慢可以忘記你了。
你放心,我會讓自己高興起來的。
你也是,也要高興起來。
蘇公子騙你雖然不對,但都是為了你好啊。
我阿娘說,只有喜歡你的人才會對你好。
我想他是真的喜歡你的。
你為什麼會懷疑這一點呢?
即便他要為你納妾,可是你不是也說他看起來很難過麼?盡管第二天一早就跟你的二夫人有說有笑,似乎滿不在乎。
也許他只是想你開心。
你說他敢瞞你,本就不在乎你恨他。
你看,你這麼在意他是不是難過是不是開心是不是在乎你恨他,你明明就很在乎他。
你要不要跟他談一談呢?
有什麼話直接問直接說不好麼?
你們中原人真是難懂。”
來年春天收到的信又把許多往事在眼前歷歷呈現。
熬過了整個冬天,咳嗽好了許多。莫斐雖然還是晚歸,但似乎比最初的一年要見得多了些。
漸好,而又見男人面上冰霜稍融,他便想是時機開口提那件事了。
那一天出了書房便看見莫斐。其時還是黃昏,他已然回府,當時卻從未想過他如此早歸,又在院外見,也許并非偶遇。
沒有等他開口,他已遞上去一份“禮”。
“只需給我這張紅,寫上名姓住址,不拒是何出生,我便為侯爺娶府中,為綿延子嗣故,侯爺莫要推辭。”
這一番話說完,心里并無波瀾。垂眼低眉,卻從不曾想過要去看一看對方是何表。
憤怒?鄙夷?不屑?嘲諷?
無論如何,也不管他如何看待自己,這件事既然是老侯爺的臨終囑托,他定要力主做到。
卻誰知,那男人只是冷冷一聲笑道:“好。”
走他手中紅紙,那男人又道:“好極了。”
三個字,聽耳中,有些猙獰的恨意。
良久,他方抬起頭,看見的只有那決然而去的背影。
多年之后才明白,當初錯過了什麼。
第二天,寫上名字的紅便已送到蘇園。
迎親那一天發生的事,他永遠忘不了。
那一天,當著所有人的面,朱雀侯莫斐在發妻眼皮底下與新娘親熱,更丟下所有賓客讓蘇錦言一個人招呼接待,而自己則迫不及待去了房。
那一天,他蘇錦言親手把一個人送到心上人的枕畔,為他們準備房花燭,看他們雙對。
他的臉上帶著笑,心里卻痛如刀割。
“你真賢惠。”他記得莫斐擁著人,終于是帶著滿面笑容開口對他說話,說的卻是這樣一句足以讓他心再死一次的言語。
是啊,他確實“真賢惠”,把迎親嫁娶安排得完無缺,讓那次喜宴高朋滿座,他甚至還親手按照新娘的喜好布置了新房。他一如既往的微笑,對他的新娘毫不介懷,在所有人面前,將一個優雅賢惠得大方的正配夫人表演得淋漓盡致。
以為無懈可擊,以為無人知曉,卻原來,那一天眼底深的傷痕跡,早已在那雙含著憤怒與恨意的眼眸下暴無。
他知道他難過,希他難過。
而他,卻在第二天的云淡風輕中將這唯一的痕跡抹去,含著微笑的看著一雙新人相擁而去。
***
“斐哥哥:
你別生氣。
算我說錯了好不好。我不是故意要氣你的。
真的不是!
可是,你是不是在乎他你自己心里知道的,對不對?
就像我知道,我越來越在乎塔汗了。
他了傷,我會整夜睡不著,守在他邊照顧他。
斐哥哥,我已經答應他了。
我知道這也是你希看到的。
你放心,我是喜歡塔汗的,不然不會答應嫁給他。
我不會委屈自己,我知道我會和塔汗過得很快樂的。
真的會。
你放心。
但是,我卻不太放心你。
你別跟你的蘇公子生氣了。
他是騙了你,瞞了你很多事,可是那都是為你好。
你這麼生氣,除了怪他不信任你,自作主張之外,是不是還有什麼別的原因呢?
你如果真的那麼討厭他,恨他,還不如直接告訴他,休了他。
可是你又說,你知道做了很多錯事,覺得對不起他。
如果你覺得對不起他,為什麼不告訴他呢?
我知道你們一見面就會吵架,可是為什麼會吵架呢?
你說他說話總是帶笑,似乎很溫的樣子,卻總能把你氣得發瘋。
你那麼生氣為什麼不告訴他?
唉,你們中原人真是難懂。
他也是,你也是。
有什麼話不能直白明了的說出來呢?
真奇怪。”
二夫人過門后未幾,便又收到迎娶三夫人的紅。
同樣的試探,同樣的遮掩,覆轍重蹈。
這一次莫斐甚至事事親為,在各種迎娶的細節小事上無端挑剔,蓄意刁難。那時的他心煩意,只當他是不肯委屈了新人,又哪里會靜下心來細想他這種種無理取鬧背后到底有什麼樣難言的苦悶與焦灼。
他們一個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另一個卻只曉得強撐著滿心傷痕,淡然無波,應對一切。
面對著面,該說的,一句都說不出口。不該說的,沖口而出,以為只有自己遍鱗傷,卻原來自己也是字字如刀,割人心扉。
于是,一場完無缺的納妾禮,兩人從此便了陌路。
“斐哥哥:
謝謝你的結親禮。我好喜歡!
塔汗也很喜歡。
我們明年初春就會有個小寶寶,我有喜啦!
你跟你的蘇公子怎麼樣了?
你還對他不理不睬麼?
他會不會不了呢?
哦,你說過他本就不在乎,那就沒什麼關系啦。
無論如何,你總是用別的人去氣他,并不是好辦法。
你都不喜歡們干嘛要娶呢。
你這麼做想干什麼呢?希他罵你一頓,讓你知道他很難過?
可是他不是總是微笑,不會對你生氣的嘛。
不過,如果你覺得開心,就好啦。
反正你們中原不在乎男子三妻四妾。
我之后會很忙,不能常給你寫信了。
你要是跟你的蘇公子和好了,記得寫信告訴我。
祝你們開心喲!”
放下這最后一封信,闔眸輕嘆。
三夫人府之后,他們便是徹頭徹尾的冷戰。
老死不相往來,一晃便是三年。
他只知自己這千余個日日夜夜,拖著病痛,守著煎熬。卻從未想過也許那男人亦是心灰意冷,夜夜笙歌,借酒澆愁。
再然后,到華夜容那樣別致而無法抗拒的子。他是了心?還是又起了挑釁之念?這些,或許那男人自己也說不明白。
如今,卻也不用再說得明白。
那夜毒發,生死幾度,再醒來時,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