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對于嚶鳴與皇帝同來,實在到非常驚訝。在看來皇帝是不待見嚶鳴的,昨兒臨走前那頓宣排,差點把姑娘嚇壞了吧!
縱然嚶鳴后來是笑著進來的,且在們面前未表現出任何的委屈之來,太后瞧在眼里,還是很疼惜。看見呀,就想起自己剛宮那會兒,半大的丫頭,人生地不,雖有太皇太后顧念,但太皇太后作不得兒子的主,在婚姻方面自己并不圓滿,誰也不能比更知道倍冷落的酸楚。
皇帝向問安,噯了聲,“老佛爺上了歲數,圖清凈了,免了我們的晨昏定省,于我們自然是好的,但卻要勞你兩宮走。我看還是這樣吧,明兒我仍舊上慈寧宮去,這麼著你來了順帶也見了我,就不必再往壽安宮來了。”
皇帝最知道太后的善,溫煦道:“先頭在皇祖母那里,怹也是這麼對兒子說的,要免了兒子的晨昏定省。兒子覺得大可不必,前朝門聽政,兒子坐在那里聽臣工們的奏對,時候太長,也不得舒展筋骨。散了朝往后宮來,皇祖母宮里走一走,母后宮里走一走,也是松散的方兒。”
“那也,不為難最好。”太后笑道,轉而又問嚶鳴,“昨兒頭一天住在宮里,可還住得習慣?”
嚶鳴蹲安行了禮,說習慣,“老佛爺憐恤奴才,把西三所的頭所指給奴才了,說離慈寧宮最近,過了徽音左門就到。”
“噢,是這麼回事兒。頭前西三所是太妃們的住,后來把人都挪到壽康宮去了,頭所改暖閣,二所、三所就作存放書籍字畫之用。想是老佛爺知道你念書,特特兒把你安排到那里去的。我原想著問你夜里住得好不好,倘或有不慣,上我這兒住來,我讓丫頭收拾出一間屋子,也不廢什麼事。”太后語溫存著,復一笑道,“既然老佛爺都安排妥當了,那自然是在怹老人家跟前最為妥帖。往后像今兒似的,就跟著皇帝常過來走走,也是好的。”
大概因為是初進宮的緣故,太皇太后和太后都對表現出了極大的善意。嚶鳴雖不忘宮里水深,看不清人心,但也慶幸目下境遇比進宮前預想的更順遂。太后素來有老好人的名聲,嚶鳴面對時反倒比面對太皇太后更輕松,想是全賴太后生來面善吧。甜甜一笑道是,“您不嫌我鬧騰,我自個兒也會常來的。”
這句“自個兒”,又讓皇帝產生了輕微的不適。話里話外都在急于撇清,一個人最招人恨的就是自以為是,當自己是什麼?香餑餑?
皇帝不豫,閑閑調開了視線。
太后的觀察力一向不怎麼敏銳,沒有察覺出氣氛的微妙變化,只是高興著,因為皇帝和未來的皇后都來看了,覺得這樣很圓滿。畢竟剛走的孝慧皇后心氣兒很高,從未踏足過的壽安宮。
“進明間里頭坐吧,外頭風大,嚶鳴子弱,不得風的。”太后比了比手,“務府才送了今年的明前龍井來,我瞧這回茶炒得極好,正愁沒人陪我品茶呢。”
嚶鳴慣有眼力勁兒,上前攙了太后。云般輕的力量托扶住太后的臂彎,太后笑了笑,從為人世上來看,這個確實比孝慧皇后練達不老。
太后也有慨際遇的時候,嫁進帝王家,從皇后到太后,一路走得順風順水。只有一宗缺憾,沒見過先帝爺幾回,更談不上生孩子。可這個人運氣很好,能撿。那會兒皇帝的生母孝慈皇后崩殂,皇帝才兩三歲景,就把皇帝帶在邊,和太皇太后一起,將他送上帝位,養他長大人。的一腔母沒有別人瓜分,全都給了皇帝。對來說皇帝就是的親兒子,時育,待兒子長了,便了賴以仰息的天。皇帝呢,對極孝順,不因與隔著一層肚皮就有所疏遠。如今且不論這位繼后人選將來是什麼造化,眼下和順恭敬就很好,至看著歡喜。
“來、來……”太后招呼他們坐,遞個眼,底下侍茶的把預備好的茶盤呈敬了上來。
皇帝在太后下手落座,嚶鳴一旁侍立,太后咦了聲,“別站著,坐下吧。”
嚶鳴卻笑著搖頭,“謝太后恩典,奴才在家時學過茶道,今兒正好伺候您和萬歲爺。”
太后的茶是頂好的嵌玉包錫,這種紫砂壺俗稱“三顆玉”,壺鈕、壺把和壺以玉鑲制,擱在南炕前的茶案上。暖照下來,鑲玉晶瑩剔,壺包裹的錫被打磨得锃亮,發出一種烏沉的、樸拙的質。
太后起先還和皇帝說家常,皇帝每常也把聽來的民間俗事講給聽。但今兒有些不一樣,打從嚶鳴洗茶開始,各自都沉默下來,就看著那雙素手不不慢地施為。
袖子微微卷起來,出一截雪白的皮兒,下清得同那“三顆玉”一樣。沖泡、封壺、分杯,每一次轉腕都有細膩婉約的況味在里頭,手上碧綠的鐲子也旖地漾,線,潑墨一般,在小臂上灑下一汪翠。
多好看呀,太后實心地贊嘆,茶不茶的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個人。扭頭瞧皇帝,皇帝垂著眼,面上沒有挑剔,也沒有不以為然,甚至表嚴肅,目專注。
他能這麼看一個人,是好開端。太后掖著袖子,團團的臉上浮起笑意。茶泡好了,嚶鳴小心翼翼呈上來,接過啜了一口,見皇帝也接了茶盞,太后意有所指地品咂,“依我看,今年的龍井要比往年的好,皇帝你說呢?”
皇帝自然不會說不好,順承道:“額涅喜歡,于閩浙總督是大功一件。過程子茉莉香片也該進京了,調和這龍井,香氣必然更深遠。”
皇帝從來舍不得夸人,太后是知道的,便熱絡嚶鳴坐下,“你也品一品,要是喜歡,我打發人送兩罐去你下。”
嚶鳴一早晨沒來得及吃東西,如今是腹中空空。自小有醉茶①的病,即便小小一杯也要起癥候,心發慌發,再嚴重些會直接倒不上來氣兒。不過這都是以前的事兒了,這兩年一直將養著,料著眼下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吧!
太后的恩賞,斷不能不識抬舉。蹲福謝了恩,坐在杌子上抬袖飲茶。一個深諳茶道卻不懂茶之奧妙的人,明明牛嚼牡丹似的,還要裝得很用模樣,真切地夸這龍井何其清、何其香,然后小口小口地,把杯盞中的茶都飲盡了。
宮又添了一杯,瞧著澄澈的茶水,嗓子眼兒里苦一片。外頭宮門上忽然有小太監跑過,前總管逮住了,聲斥罵:“狗東西,作死不挑好時候!這是什麼地方,容得你這麼竄天猴兒似的!”
太后一向寬和,問跟前宮怎麼了。宮上外頭查明了原委,進來回稟說:“外邊門上對子風刮下來了,小蝦拾著了拿回來,只因沒眼,被德總管拿住了,過會子再置。”
太后哦了聲,說何必,“大好的天兒,為這麼點小事置氣不值當。”
皇帝因跟前人驚擾了太后十分不悅,又不好當場問罪,臉便不大好看。嚶鳴是個懂得周全的人,沖太后一笑道:“說起對子,奴才想起以前聽過的一個笑話來,我說給您解解悶兒,好麼?”
還未說,太后已經準備開笑了,點頭不迭,“你說,也好取萬歲爺一樂。”
于是嚶鳴正了正子娓娓道:“大年下,有一家子張羅年畫。老爺子想討個吉利,就吩咐兒子,說‘你瞧著正偏,我要是得靠左了,你就說升。要是得靠右了,你就說發財’。最后好了,站在上頭問兒子怎麼樣……您猜他兒子怎麼說的?”
太后瞧瞧皇帝,搖了搖頭,“猜不著。”
“兒子說正當間兒,既不升,也不發財。”說完,自己樂起來,一雙笑眼瞇了一道。
太后愣了一下,也跟著大笑,“這兒子是個糊涂蟲麼,這倒好,把吉利全攆走了。”
們就這麼笑著,越想越高興,忍不住放聲兒。皇帝默默坐在一旁,略牽了下角,算是應了景兒。他鄙夷地打量邊上的人,一口濁氣憋在口不得紓解。笑話是有意思,但也不至于樂這樣,齊嚶鳴前失儀,那些規矩怕是這輩子都學不會了。
從壽安宮出來,皇帝在前頭走著,嚶鳴跟在后頭。德祿上前來伺候坐輿,皇帝擺了擺手,那九龍輿便在后面不遠不近地跟隨著,連同前隨駕的人,在夾道里逶迤出好長的隊伍。
皇帝本來是不愿說教的,他的威儀在那里,略有令他不適的,拉出去置了一了百了。可納辛的這個閨不一樣,太皇太后接進來的人,又要靠暫時穩住薛尚章,所以不得。如果可以不見倒猶可,偏偏還得繼續在眼窩子里,要是由得去,難的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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