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這兩句話徹底惹惱了皇帝,他砰地一拍案,桌上文房蹦起來老高。這忽如其來的響嚇碎了眾人的心肝,養心殿自到外呼地跪倒了一片,個個扣著青磚簌簌發抖。
嚶鳴也慌神了,這程子皇帝專給上眼藥,但礙于大局尚且不會將如何。今天究竟是怎麼回事,竟好像要拿這件事做筏子了。大約是有了新的對策,可以不必再忍耐這種非分的安排了吧!
進來多久了?到今兒恰滿四十日。過起來真快,一眨眼就這麼長時候了。如果皇帝尋了由頭讓出宮……不知海家有沒有說上新的人家……
唉,也是瞎想,把前額抵在冰冷的地面上,這麼張的氣氛下,竟還能騰出腦子來胡思想。
“萬歲爺恕罪。”喃喃說著,“奴才不知哪里冒犯了主子,還請主子息怒,千萬別氣壞了圣躬。”
可惜皇帝并不聽這些廢話,他只是狠狠咬著牙,沉冷笑道:“你是因何宮的,你應當知道。在太皇太后跟前討好,也保不住你的命。朕最恨你這樣猾的人,多看你一眼,都朕心頭火起。滾出去!”他說,“朕倒要看看你究竟會不會犯病。上外頭頂磚,沒有朕的令兒,一輩子不許起來!”
嚶鳴頓時惘惘的,腦子里也沒多大想頭,因為進宮到今兒,到的禮遇頗多,這本就不合理。現在也好,皇帝發話懲治了,眼下是比較倒灶,但從長遠來看似乎不算太壞,至替斂了彩,不那樣扎人眼了。
從容磕了個頭,說:“奴才領旨,謝萬歲爺。”然后站起來,卻行往后退,退出了養心殿明間。
松格還在地上跪著,聽見里頭皇帝的怒斥,為主子急得眼淚長流。見主子從里頭出來了,慌忙站起來攙扶,里囁嚅著,含淚看著。
嚶鳴倒沒什麼,還有閑心四顧,“這里哪兒有磚啊?沒磚我頂什麼呢……”在墻兒前等著,直到里頭送出來一塊硯臺,然后毫不為難地擱在頭頂上,挑個地方就跪下了。
松格在邊上陪跪,吸溜著鼻子問:“主子,這可怎麼辦……”
嚶鳴跪得比做學問還認真,合眼道:“別說話。”
養心殿里的皇帝因沒了常用的硯臺,得打發人上庫里去取,這當間兒閑著的時候瞥了三慶一眼,三慶立刻趨上前,把荷葉粥獻了上去。
小富更懵了,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既要降罪,又喝人家做的粥,圣心真是愈發難以揣了。難不是不想當著姑娘的面進吃的,才把人送去跪墻兒?這麼著好像說不大通,萬歲爺也不是那麼胡來的主子。
德祿手里托著一只歙石銅鍍金龍紋匣進來,里頭裝一方暖硯,小心翼翼擱在了案上。小富和三慶依次退出明間,里頭有管事的伺候,他們只需回自己職上候命就是了。
小富腳下徘徊著,悄悄給三慶使了個眼。三慶朝西墻下看了眼,拉小富進了卷棚。
“怎麼的?”小富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呀?”
三慶聲道:“先前從乾清宮出來,瞧見隆宗門上了。”見小富還糊涂著,湊過去咬耳朵說,“嚶姑娘和薛蠻子照了面,姑娘給薛蠻子請安,正落了主子的眼。”
小富哦了聲,“原來是這麼個事兒……”
萬歲爺還是很忌諱齊家二姑娘進宮的緣由的,畢竟不是尋常選秀,總帶著點無可奈何的味道,因此見二姑娘和薛尚章私下見了面,萬歲爺難免大不快。不過更深層的原因有沒有呢,想是有的吧!宮里人多,眼睛也多,今兒見了誰,和誰說上了話,要不了一時半刻就會傳到前。萬歲爺這是在為姑娘擋煞麼?好像有那麼點兒意思,又好像沒有……小富是個驢腦子,他覺得真要這樣,那萬歲爺也不是那麼厭惡嚶姑娘嘛。但不厭惡,又怎麼能罰人頂磚呢,明明有好些法子,犯不上真格兒的。
當然,后來他看見硯臺里特意研好的墨,因傾斜順著嚶姑娘的臉頰流淌下來的時候,他就發現是自己想多了。一直笑嘻嘻的嚶姑娘這回終于哭了,因為這墨會滲進理,得花上兩天工夫才能徹底清洗干凈。是老佛爺邊伺候的,這麼一來沒法見人了,姑娘對自己臉面的看重程度,遠比對膝頭子高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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