嚶鳴一聽有點兒慌神, 這黑燈瞎火的, 他進來做什麼?還看看胖瘦呢,多早晚和他這麼了!
忙站起,不愿意他進來,只好出去。可才想邁,他便推開門進來了,那麼高的個頭呀,燈火從他背后照過來,廓鑲了圈金邊一樣。以前只曉得他拔,今天他穿著玄的裳, 站在面前就像一座山。心里急跳,想說讓他出去, 可嗓子發, 說不出話來。
宮里的殿宇, 正中間的明間, 與明間相鄰的是次間, 梢間呢, 在最偏最深, 這會兒覺已經離了三千紅塵,游離在世之外。沒有侍奉的宮人也沒有燈火, 只有檻外一盞幽幽的油蠟, 散發出一點迷離的微。
他向前一步, 便退后一步, 這種境下, 又是張又是彷徨。
嚶鳴畢竟是未經人事的姑娘,不像這風月老手,心里雖然喜歡他,到底他是個男人,沒有悉到兒上,還是存了些畏懼之心的。他上的龍涎充斥這小小的空間,肩上團龍紋的金銀線,折出炫目的。
腦子無法思考,一片糟糟,不知應當怎麼辦。袖下的雙手握起來,囁嚅了下,“您……”
他的手緩緩抬起來,指尖修長細潔,簡直可以想象這樣一雙手,拉起滿弓時是怎樣一種態。那手沖著的臉,一分分移過來,嚶鳴幾乎忘了氣,滿腦子想著他要的臉了。上回是手,這回是臉,這呆霸王似乎并不像想象中的那麼呆。他的煞風景全在說話上,索閉,那份魅力便姑娘難以抵擋。
嚶鳴氣息咻咻,小鹿撞,眼看著那蘭花尖兒一般的手指到了面前,嚇得一不敢。姑娘垂眼的樣子最是,想他應當也這麼認為吧。紅著臉,靜待那溫的,甚至推想到了接下去會發生什麼,大約他會順勢把抱進懷里,會親吻的鬢發……
還好今天洗了頭,慶幸不已,保證絕不會發生一親一油的尷尬。那指尖終于到的臉了,能覺到盈盈的溫度,等著接下來更洶涌的甜。可是人生總是充滿坎坷,原本那麼好的設想一瞬土崩瓦解,他的兩手指住了的一邊臉頰,很堅定地拽了拽,“真的胖啦!”
嚶鳴終于覺得自己要發瘋了,一團怒火直沖天靈,啪地打掉了他的手,跺著腳尖:“宇文意,你這個呆霸王!我再也不想搭理你了!”說完穿過了一道又一道菱花門,直沖進另一頭的梢間,然后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
皇帝愣在那里,回過來一臉茫然。明間里的德祿愁眉苦臉探了探腦袋,“萬歲爺……”
皇帝腳下發虛,怔忡走了兩步,“剛才……朕什麼?”
德祿都快哭了,“奴才不敢說……”
“說!”他覺得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可能聽錯了,需要再確認一下。
德祿結結說:“娘……娘娘直呼了……圣諱,娘娘還說您是……說您是……呆呆呆……”
皇帝抬了抬手指,示意不用說了。那個登基之后再也沒有用過的名字,連他自己都快忘了,乍然從口中說出來,有種前世今生的覺。
要是按著規矩,皇帝的名字是要避諱的,別說直呼,就是書寫時遇上,比劃都不能寫全,必要缺筆以示恭敬。這個丫頭膽兒現在這麼,不過掐了一把,就敢甩臉子大呼小。其實名字倒沒什麼,可氣的是后面一句,竟敢罵他呆霸王!
原來自己在心里就是這樣的?皇帝很生氣,沉著臉下令:“把站班兒的全撤了,朕今兒要清理門戶。”
德祿一聽魂飛魄散,“萬歲爺、萬歲爺……您不能,那是皇后娘娘,您不能清理……”一通哀告沒起作用,反招來一聲暴喝,讓他滾,他只好帶著所有宮人滾進了倒座房。
松格嚇得不住篩糠,“了不得啦,要出事兒了!我們主子怎麼辦!”急得團團轉,“管事兒的,快去慈寧宮報老佛爺,求老佛爺來救命吧!”
德祿示意噤聲,長了耳朵聽北邊靜,果真聽見砰砰的敲門聲,萬歲爺隔門大罵:“你這二五眼,給朕開門!”
屋里的嚶鳴拿被子把自己裹了個嚴實,他在外頭喝令,決定充耳不聞。
還有什麼比這個更丟人的,人家只想驗證胖了沒有,竟自作多以為他要向表明心跡了。真是個悲傷的故事,不知道自己這段時候究竟出了什麼病,也許是上回的齡集留下了后癥,才對那傻子想非非吧!在被窩里嗚嗚干嚎,恨不得把腦袋埋起來,這輩子都不再見他了。
可那個人魂不散,他在外頭捶門,把門捶得砰砰響,“朕一定要和你好好理論一番,你罵朕什麼,給朕說清楚!”
嚶鳴心煩意,那聲響像砸在腦仁兒上似的,熄滅的怒火又蹭蹭燃起來,忍了半天到底忍不住,跳下床霍地打開了門,二話不說,上手就掐住了他的臉頰,邊掐邊說:“快讓我瞧瞧,您瘦了沒有!”
皇帝長到這麼大,這是頭一回有人敢掐他的臉,震驚之余連反抗都忘了,任帶著猙獰的表,在他臉上肆意妄為。
嗯,年輕的男人,皮兒保養得很好,因此手上佳。不過再好看的人,也經不住這麼一通撕扯,他的臉給得變了形,再也威嚴不起來了,著風說“住手、住手”,這時候心里充滿了惡意的痛快,剛才的不滿也一掃而空了。
皇帝終于把自己的臉從的魔爪中奪下來,那紅暈也不知是出來的還是氣出來的,他站在那里著氣指責:“齊嚶鳴,你好大的膽子!”
他的皇后不以為然,“這下扯平了,誰也不許生氣。”
皇帝想那也行吧,畢竟是自己先上手的。但冷靜一下又覺得這筆賬有點兒算不過來,連名帶姓他,還罵了他,怎麼說都是他比較吃虧。
“你……誰給你的膽子直呼圣諱的?你還罵朕呆霸王?”
那個不怕死的人理直氣壯,“您不是也罵我二五眼了麼,您也直呼我名字了,我就沒生氣,您怎麼那麼小心眼兒?”
“朕是一國之君,誰和你說心眼兒!”他氣得近了些,“你在背地里罵了朕多回,別以為朕不知道。”
嚶鳴說彼此彼此,“您八也沒罵我,就別在我這兒裝啦。”
要論吵架,皇帝永遠吵不過,最后氣得沒轍了,指著的鼻子說:“你怎麼市井村婦一樣,還有沒有點兒王法?”
一臉無賴相,“王法是您定的,咱們都快大婚了,您和我提王法,實在不相宜啦。”
皇帝一口氣泄完了,自己郁塞得厲害,在屋子里轉了兩圈發散,自言自語說:“朕就不該來,怕你難過上趕著安你,其實大可不必,這人分明是鐵打的心腸,哪里需要人安。十天不見,朕不過來,你就不知道過去瞧瞧,誰鎖住你的了不!這樣沒心沒肺的人,朕恨不得一輩子不認得你,就此一刀兩斷才好!”
嚶鳴站在落地罩下,看他沒頭蒼蠅一樣轉圈,里半吞半含念念有詞,也不知他究竟在說些什麼。最后覺得不必管他了,自己在南炕上坐下,別過臉不去看他。吵架就該有個吵架的樣子,那一扭頭的姿勢表明了態度,你不低頭,我也不會向你討饒。
果真皇帝自己打了退堂鼓,慢悠悠走過來,在炕桌另一邊坐下了。側眼看看,毫無作,他噯了一聲,“朕了。”
這是休兵的意思,嚶鳴也懂得見好就收,起替他倒了杯茶,擱在他手邊上,“青梅加了蜂,正好潤嗓。萬歲爺快喝吧,沒的明兒啞了,見不得臣工。”
喝口茶還要被堵一道,想想真是憋屈。可他是皇帝,皇帝和一個人計較,未免顯得格局太小。他嘗了一口,這里的茶水都充斥著姑娘細膩的心思,茶如其人,那溫熱的,清甜甘香的味道從頭穿州過府流淌進肺腑,他緩緩長出一口氣,“你只知道朕宇文意,知道朕的小字麼?”
嚶鳴思量了下,好像當真不知道。名字對他來說其實是多余的,橫豎永遠都用不上,皇帝二字就是最好的注解。
可他自己總還有一點兒念想,“朕的小字邑,孝慈皇后姓郭佳,朕的名字,是我母后的姓氏。”
這才恍然大悟,原先以為邑二字不過是封侯邑,寄托祖輩對他的好愿罷了。后來經他解釋猛發現字加邑部,可不正是郭字嘛,這名字就變得意味深長起來,眨著眼睛問他:“是先帝給您取的名字?這麼說來,先帝爺最看重的是孝慈皇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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