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他們下輩子也許會變一棵樹,雙生的枝干虬曲糾纏,他的雙扎大地,雙臂就用來抱住。是他命里的克星,自他發現自己喜歡上那天起,他就一直患得患失,如果有下輩子,他再也不要那樣了。
養心殿里的奏折堆得像小山一樣,他本無暇理會,皇后的生命似乎走到了最后一程,自己有這樣的預,所有人也都有這樣的預。他要陪著,他知道回返照是什麼樣的,當年皇父駕崩前,也曾有過這樣的一小段時間。他那時六歲,約已經記得很多事了,皇父的病來得迅疾,彌留之際忽然神大振,仿佛一夕青春重現,說了好些話,還吃了半盞燕窩。他以為皇父大安了,但多增把他帶到病床前,按著他說“大阿哥,跪下,給皇父磕頭”。他連磕了三個頭,再直起時,皇父的子像轟然倒塌的山,閉上了眼就再也沒有睜開過。直到現在,他還記得那種可怕的,回天乏的恐慌。
所以嚶鳴延捱到辰時,過眼底一道微看向他,他覺得腔被嚴重,那一刻心跳如雷,一輩子最痛苦折磨的時候莫過于這一刻,他幾乎崩潰,在面前痛哭流涕,“嚶鳴,你不要離開我。”
也哭,又似慶幸地說:“您當真是我到骨頭兒里去啦……”
這個人的不著調,到死也改不掉,皇帝居然從的語氣里品咂出了一點兒沾沾自喜的味道。但這依舊不能減輕他的痛苦,他肝膽俱裂,說對,“朕你到骨頭兒里,沒有你,朕也活不下去。”
公母倆就這麼相對淚眼,嚎啕大哭,哭到皇后再次暈厥,皇帝也癱坐在腳踏上,幾乎奄奄一息。
有人要分開了,這是何等千古憾事,聽者無不容。候在暖閣外的太醫們垂首嘆息,這時的帝后已經不再傳見他們,大約知道醫也無用,大有聽天由命的意思。不過職責所在,他們還是得隨時候命,以備不時之需。因此這樣的生離死別,后來的三天三夜他們又經歷了六七回,每一回都肝腸寸斷,每一回都撕心裂肺。
直到第四天早上,周興祖猶猶豫豫提出了一個觀點,“皇后娘娘的回返照……時間好像太長了些。”
太醫們個個如夢初醒,低頭算算時間……是啊,哪有人回返照那麼多天的。皇后娘娘是傷心夠了睡一覺,醒了繼續傷心,傷心完了還進點兒吃的,然后繼續睡……這哪是回返照,分明是痊愈了啊!
可是太醫們不敢造次,這會兒下了斷言,回頭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誰也吃罪不起。周興祖在皇帝又一次垂頭喪氣出門時,堵住了皇帝的去路,垂袖道:“皇上,娘娘眼下不知如何了,臣等憂心如焚,請皇上容臣等再替娘娘請一回平安脈。”
皇帝面黯然,“眼下這樣,朕已經很滿足了,能拖一日是一日吧。”
太醫們急得鼻尖上冒汗,“可是……臣等想給小阿哥請安。”
皇帝并沒有太大的,“朕只求保得住皇后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太醫們束手無策了,最后陳鼎勛沒忍住,壯起膽兒說:“不知皇上是否想過,皇后娘娘已經大安了呢?”
皇帝愣了愣,“什麼?”
既然開了頭,也沒什麼好避諱的了,太醫們紛紛拱手,“請皇上容臣等再為娘娘請脈。”
這回皇帝準了,匆忙讓他們進去,自己膽戰心驚在一旁看著。皇后還是很羸弱的樣子,一只手從被臥里出來,白得幾乎沒有。
周興祖吮斟酌,斟酌再三看了陳鼎勛一眼,陳鼎勛便接上來請脈。三四個太醫流把了一圈,最后大家達了共識,“皇上大喜,皇后娘娘大喜。娘娘康健,與往日無異,且腹中皇子長得結實,娘娘只要略恢復些力,就能下床走啦。”
這下子皇帝和床上等死的皇后都驚呆了,皇帝喜出外,“都好了麼?先前不是回返照,確實是大安了麼?”
床上的皇后神尷尬,“死不了啊?”
周興祖道是,當然還是要顧全一下皇后臉面的,只道:“娘娘先前病兇險異常是實,但傷毒清除,加上娘娘底兒又好,恢復起來也是神速。娘娘福大命大,如今康健,再也不必擔驚怕了。”
皇后顯然還回不過神來,氣吁吁道:“我說兩句話便……便心慌氣短,渾也沒有力氣,果然……果然好了麼?”
陳鼎勛笑道:“娘娘這種癥候是躺得太久的緣故,以至四肢無力,虛悶。只要回頭下地走兩圈,提提神,自然就會好起來的。”
所以鬧了半天,一個以為自己要死了,一個被嚇得魂不附,只差隨而去,原來都是虛驚一場?太醫這回連方子都不用開,請了跪安就緩步退了出去,嚶鳴有點兒訕訕的,“我的覺一向準的啊……”
皇帝面郁地看著,可是看著看著又紅了眼眶,氣急敗壞地說:“你這二五眼,狡詐,生死這麼大的事上頭也鬧笑話。你給朕等著,等你好了,看朕不整治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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