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雙臂環膝，蜷了一團，保持著一個不變的姿勢，不知在想著什麼。宛兒默默守了旁側，中間只好說好哄地喂下了兩口藥膳，便再無進食。

　將至黃昏時分，梵音忽然開了金口，啞著聲兒問道，“大哥在哪啊？”

　宛兒昨個已守了大半夜，如今困意犯上來，正半倚著打盹，給一問登時驚醒過來，“啊，李璟李總管麼，他…八是在英林園里，怎麼，你要見他？”

　梵音慌忙搖搖頭，神跟著激起來，“不，不見，不見他！”宛兒忙握住的手，連聲寬，“好好，梵音，你別怕，你說不見他，咱們就不見了，誰都不見，你別怕啊？”

　梵音還睜著眸子喃喃自語，“不見，不能見他，不能見……我已經是……”將頭緩慢地埋在頸窩里，雙肩微微，如同斷翼的鳥。

　宛兒咬了咬，心里五味雜陳，嘆了口氣，。門口忽而傳來一聲小丫頭傳報，“爺來了——”

　梵音陡然震懼似的，抿了，眸子泠泠一閃，宛兒忙起迎上，瑤已轉過屏風，邊除卻掌燈的兩個小丫頭，并未跟旁人。

　“請先生安。”宛兒福，眼卻在看瑤，男人依舊是那寬大的豆綠綸帶鶴氅，平平常常地，笑著一抬手，“有勞宛丫頭照應了，你也忙了大半日，早點下去歇著吧。”

　宛兒猶豫地哎了一聲，又暼了眼梵音，未能與之對視，只好退下，那兩個小丫頭亦被遣走了。

　瑤端著托盤，上面用一整套青花白瓷盛了四碟時蔬小菜，一碗蓮子羹，他進前兩步，輕聲道，“丫頭，聽疏影說你一天都沒怎麼用膳，如今怕是也了，我略做了些，吃一些罷。”

　梵音不言語，

　亦不作，活似個木雕的娃娃，一表也不見。

　瑤俯下 ，無奈笑道，“難不還要我侍奉你用膳嗎？”自己舀了半勺羹，遞到邊，好聲勸道，“來，張口。”

　梵音扭頭避閃，瑤執意舉著要喂，兩人膠著了一番，梵音忽而手一推，“我不吃！”

　瑤沒抵擋，只聽鐺啷一聲，瓷碗給撂翻在地，霎時四分五裂，粥尚騰騰冒著熱氣。

　屋子忽而靜了下來，瑤似乎沒料到似的看著梵音，眸閃爍，意味不明。而梵音宛如被挑釁的小，毫不避諱地抬眼瞪著他。

　毫無懼意。

　這反應在瑤的預料之中，于是他面上仍未著惱，仍是笑道，“多半是我做的不模樣，你想吃什麼，明兒告訴疏影，吩咐了小廚房做去。”抬手在梵音面前晃了晃，“怎麼還氣著？我已責了宋寰，是他疏忽了，改回頭教他同你請罪可好不好？”

　梵音反問道，“爺以為，這怪宋玉麼？”

　瑤一頓，眉心微跳。良久才慢慢說道，“你累了，我先回去，這里會教人收拾停當，丫頭們伺候的不好了，再來告給我。”

　○他獨行至正堂，李璟被罰去英林園思過，疏影又留著伺候梵音了，四下也怪冷清，瑤躺在榻上，一時有些難眠。他忽而明白了梵音的不同園其他人之，究竟是什麼——見識過他的另一面，其余人會為保命而選擇忍，抑或是在習慣中順從，而梵音不，偏與之針鋒相對，這反倒引了些許興味似的，只要一閉眼睛，在他 下掙扎的艷模樣便回想起來，口似有一縷殘毒一團火，揪扯他，如何也不放。

　幾日下來，瑤暫那些個公務擱置一，輒

　便尋梵音，而梵音始終是那副不溫不火的樣子，也不尋死覓活地鬧騰，只答話時略敷衍一兩句，不說話就呆呆杵著。

　男人始終耐著子哄勸，似安個慪氣的小野貓兒。幾個私下要好的侍兒也嚼舌子——爺把那丫頭寵的，當真是沒個邊了。

　這日梵音正用膳，李璟來探。

　多日不見，在梵音記憶中的他可是大變了模樣：整個人消瘦了一圈，本就不茍言笑，此刻五更棱顯出幾分深邃，胡子拉碴的，添出幾分滄桑來。

　梵音擱了勺，不敢看李璟，只輕聲了句，“李大哥。”

　李璟點頭應聲，問，“在這里……你可還好？”

　梵音霎時怔了，待在瑤偏房，侍奉飲食起居從來不缺，所有人都覺得已榮盡其華，什麼都有了，還有何不足呢。

　而只有李璟會問他：你過得好不好？

　輕輕點頭道，“李大哥不必為我掛念。”

　李璟垂下頭，“爺請姑娘過去用膳。我們同去罷。”

　梵音道，“我已早用過，你也瞧見的。我就不去了。”

　“…”李璟了口，有些為難，梵音卻徑自起，“算了，李大哥，我們走。”

　一路兩人沉寂無言，所有下人見了李璟，梵音都微微躬，也不知是為了總管，還是為了這個傳聞之中有幾分可能的府上主人。

　李璟終于開口，“梵音姑娘，你別怪爺，好麼？他也有自己迫不得已的苦衷。何況你這等聰慧之人，恩澤府是什麼地方，這里誰說的話才作數，你應該知曉，無論何時何地，明哲保是最要的。”

　李璟萬般不愿自己在梵音此時此刻的景下吐出這一番話，可他又不得不

　說，他怕梵音一意孤行下去，遲早把瑤的那點耐心消之殆盡。

　可是梵音怎麼會明白那點可憐的苦心？梵音已把他當最后一救命稻草。聞言不可置信似的苦笑幾聲，直直看著李璟，良久悲聲道，“是，是，我早就知道，你我皆是棋子，不，我連個棋子也不如，在你主子眼里我算得什麼？一個玩意，一個被他眷養的貓狗兒罷了！”

　“梵音！”

　“橫豎你不必再說，李大總管。”梵音笑夠了，面上苦至極，一步一步后退著，明知話已大錯，卻還是一腦地沖面前男人喊了出來，“明哲保，你比我更聰明，何苦勸我個木頭人呢？我就是這等冥頑不靈！你自己就好好地這般告誡自己，好好地待在爺跟前頭，做他忠心耿耿的好奴才吧！”

　難怪瑤放了李璟出來，原不過是勸回心轉意。有什麼可勸？從或不從，正如李璟所說，他們這些人，說的都不作數的。

　梵音言畢，丟下怔著的李璟，胡一綰頭發，噙著牙，三步并兩步飛奔去正堂，疏影暗香正在門口伺候著，看梵音大咧咧要往里闖，神也不大對，對視一眼，忙道，“梵音姑娘，爺在里面……”

　話不曾完，里頭聞得瑤朗笑，“可是丫頭來了？教進來罷。”

　梵音一挑紅簾進了屋，四下先靜三分，一圈俱是園較得臉孩子，中央簇擁著的男人正與之飲酒談笑。

　“請爺安。”未屈膝，瑤沒注意，抬手笑道，“來，坐我旁邊。”

　“謝爺意，不必了。”男人左邊端坐著敏兒，有個把月未見，敏兒又盈了些許，著一海棠紅的花裳，愈發珠圓玉潤，梵音高昂頭顱，穿過一群鶯鶯燕燕，徑自坐到

　了笙兒，宛兒中間。

　席間眾人說說笑笑，倒也合樂歡恰。用膳至一半時，瑤給一圈的孩子頻頻敬酒，頃時帶了三分醉意。敏兒神稍斂，慢慢起，行至梵音面前，笑道，“梵音妹妹好久不來園子里了，把姐妹幾個盡忘了嗎？”

　梵音未曾抬眼看，亦沒有說話，只是喝了一口湯。

　敏兒仍作笑道，俯下 輕聲道，“梵音，我以為你應該謝一謝我，給了你這樣好的機會。”

　不堪的事才給李璟揭過，如今又被提一遭，好似生生撕開未愈的疤，暴眾人之前，且痛且恥。梵音臉沉下來，咣當撂下酒盞，“你給我住口！”

　這聲不小，一時間談笑聲盡數收攏，無數目看著，而梵音直勾勾瞪著敏兒，雙目幾乎噴出火來。

　敏兒許是給梵音這陌生的兇相嚇著了，倒退兩步，吶吶道，“梵音，你生氣了？我是說笑的，你和先生才最相配。”

　四下識趣的寂靜中，瑤意當這和事佬，溫聲道，“怎麼好端端拌起來？丫頭這兩日正在氣頭上，連我也不敢招惹了，敏丫頭卻湊上去了！你兩位犯不著著惱，都坐下用膳罷。”

　他一碗水端地齊平，于梵音反而是更大的辱。霍然起，咬牙切齒，“既來，我何必來！”

　敏兒俏臉漲的通紅，高傲慣了，如今被梵音句句頂了刺尖兒地駁回，面上如何掛的住？只道，“梵音，你沖我發火也罷了，可是先生待我們深義重，你這等無禮，是我恩澤府的子該有的禮數麼？”

　梵音冷笑道，“不敢。我原是個下賤坯子，連心也是桀驁不馴的，哪比得在座諸位俊杰識得時務，哪懂得甚麼明哲保的話，我可怕死得很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