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冰沒有回答他。
在仿似永久的沉默里,李奉韜用自己的話語掐住了自己的嚨,馥郁的香氣得他臉漲紅,難以呼吸。
“還有裴耽,裴耽也很愚蠢。”他短促地笑,“他照護著你,為了你甘愿去對抗大哥——他難道不曉得其中的風險?但他不了解大哥,大哥再是囂張跋扈,何必對你一個病秧子手?舜不殺象,你何德何能,會為那個象?”
奉冰驀地抬起了頭,目如刀子一般向李奉韜。
這竟是他和裴耽都從未想到過的。
“不錯。”李奉韜看著他震驚的表,終于滿意地放慢語速,和和氣氣、幽幽暗暗地道,“都是我做的。恨只恨你與裴耽,一而再再而三地死里逃生,是天不與我,但我無愧于心。”
奉冰再也忍耐不住地笑了出來。
“是,我信。”他笑著說,“我信你的確無愧于心。為了此事,裴耽日日夜夜,了三年自責的煎熬,你自然無愧于心!但我要謝你告訴我,從今往后,他可以放下這個擔子了!”
李奉韜冷冷地道:“你們正因為在意這種擔子,才會被我騙過。”
奉冰往后退了一步,好像這樣可以將李奉韜整個人看得更清楚。他想這個二哥其實也并不難懂,不過是個不顧世間的無愧之人,與他談舊、談惡業都沒有用,能讓他容的,只有他自己。
于是奉冰索然無味,他已沒什麼話再好同二哥說。長袖一甩,一只裝書的函袋便砸落在李奉韜面前的香爐上,香爐歪了一歪,終于頹然倒下,香灰紛紛揚揚地飛散,那函袋便順勢掉進了燒得正旺的炭火之中。
李奉韜的眸微微一。函袋是布制,很快便被點燃,出里一角素凈的帛書,約之間,他見到了一方天子的璽印。他突然間連喊都發不出來,手便往炭火中抓去!
那竟是詔!
他費了那麼大的勁、作了那麼多的業,裴耽都不肯將詔吐分毫;誰知今日,奉冰竟這樣輕飄飄地就將詔給了他!他不敢相信,火舌蔓延,火繚,但那一張單薄的帛書被他雙手舉起,迎著燈炬的,他猶如一個不識字的人,目來來回回,將那短短一行字讀了無數遍——
真的是詔,是父皇的詔!
“皇帝行事如有不可,可領北衙六衛,行便宜。”
火里夾雜著塵埃,刺痛了李奉韜的眼睛。
薄薄的紙,簡單的話語,輕飄飄的口吻。每一道轉捩的筆鋒,卻都足以化作翻云覆雨的兵刃。
他執拗地想。
他費盡力氣,甘冒大險,周旋這麼多年,或許也不只是為了這一張薄薄的紙。或許他是為了要證明,自己從來沒有做錯過。
證明自己從來沒有被信任過。
他孤伶伶地,又笑了笑。
一縷青黑,像藤蔓一般,從他接詔的指尖蔓延而上,穿過他的袖,溫地上他的臉頰,漸漸地,他那雙愈來愈失神的眼睛。
奉冰看著二哥的笑容,抬足,慢慢地往后退。
他每退兩步,便將邊高高的燈燭架子力推倒,“哐當”、“砰通”,接二連三沉悶的巨響中,燭火上華的氍毹和幾案。起初這火是弱的,沿著地面磚石的紋路暗暗潛行,但很快它就發現殿中人本沒有注意到它,于是昂起了,吐出了信,毫不猶豫地席卷上去——
李奉韜的整張臉都變了青。他終于意識到不對,目下移,看住那一紙詔,好像要從中盯穿他父親的尸骨;又立刻抬頭,在火中尋找他所深恨的弟的影子。劇毒令他無法說話,于是他只能發出“呃呃”的聲音,像被刀刃捅穿了嚨,翻出不甘心的沫——
奉冰始終直視著對方的死。
只是煙塵彌漫,李奉韜漸漸模糊的視閾里看不見他罷了。
劇毒令李奉韜渾痙攣,他驀地往前倒下,冠歪斜,香灰便四散著撲撒上他的頭臉軀,挽著暗燃的火苗,好像要將他面地活埋。他搐著,最后一刻他死不瞑目地盯住奉冰,以至于奉冰想嘔吐,想逃避,但他終究是看到了最后,直到火苗也險險撲上自己的角。
這是他殺死的人。
有一瞬間,奉冰到重卸下的空虛;立刻他又到痛苦,好像切斷了一腐朽的脈,自己做出了五年前的李奉冰絕不能相信的事。
他殺死了他的親哥哥。
他本來不及思考,好像那黑暗的火焰即將吞噬掉他,他突然轉,便從側門飛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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