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混了這麼多年,不說別的,作為商人,他的眼力見絕對是一等一的好。
劉十一一眼就看出來,男人座下的那匹駿馬是一種產自西域小國的珍稀品種,大梁這邊對其的稱呼是“瑪瑙”,因為這馬通呈暗紅,皮澤在下宛如瑪瑙一樣麗,跑起來更是猶如風馳電掣。是這一匹馬,價值就已經超過三千金了!
他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之前滿的霉氣瞬間一掃而空,覺這段時間以來的不順終于云開霧散。
劉十一激地想,他盼星星盼月亮,終于在今天把他命中注定的那位貴人盼來了啊!
都說富貴險中求,在確認過這位貴人的確是往劉家村的方向來的后,他毫不猶豫地一腳到了道路中央,距離老遠就開始朝對方拱手行禮:“這位大人,不知您來小村所為何事?”
男人“吁”了一聲,拉了韁繩,控制著馬兒在劉十一面前停下,自己翻下了馬。在近距離觀察后,劉十一欣喜地發現這貴人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更加沉穩許多,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氣度比當初他花重金才求得見一面的江南府高還要令人心折。
他知道這樣的貴人不會喜歡太過阿諛奉承的家伙,于是立刻調整了自己的態度,臉上出一種不卑不的神來,顯得熱絡又不失分寸。
但景星闌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目在劉十一那一不像是村民的打扮上停留了幾秒,問道:“你是劉家村人?”
劉十一立刻道:“正是。不知您來村有何事?小的不才,在村里還是有些話語權的,愿為大人盡綿薄之力。”
景星闌笑了一聲,似乎已經看清了劉十一心的那點兒小算盤:“你我才剛見一面,你就說這些,未免太過了吧?”
劉十一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表現得太過急切了,這會兒聽到貴人如此回答,他心下一涼,面上卻強笑道:“這,這不是因為大人氣度非凡,草民一見傾心嗎。”
“免了,我不需要其他男人對我一見傾心。”景星闌隨意地擺擺手,“不過現在確實有件事要麻煩你一下,若是辦了,給你……一兩銀子當報酬,答不答應?”
“大人盡管提,報酬就不必了。”劉十一聞言,瞬間神一振。
一兩銀子雖然對于普通百姓來說也不算了,他激地想,但是比起貴人的人來說,算個屁啊!
“要你做的事很簡單,”景星闌也沒在意他的話,反正到時候直接給錢就是了,“幫我回村把一個喬鏡的人出來,他以前是村里的教書先生,就住在村子東面的山坡上。哦對了,到時候記得見了面告訴他,把家里的書稿也一起帶上。”
劉十一:“…………”
他瞪大了眼睛,都忘記要在貴人面前保持自己得的形象了,失聲道:“您……您說誰?喬鏡?”
景星闌有些疑地看著他:“對啊。怎麼,你認識?”
何止是認識。
劉十一嚅了一下,在景星闌微微皺眉的注視中,勉強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大人放心,草民一定把話帶到。只是……”
他到底是不甘心,深吸一口氣,聲問道:“能否容草民斗膽問一下,您找喬……喬先生,所為何事?”
“也沒什麼大事,”景星闌隨口回答道,“接他進城小住一段時間罷了。”
劉十一失魂落魄地離開了。
他走到田地邊上,現在這個時候,喬鏡應該還在地里拔草,劉十一上次就是在這里見到他的。果然,青年今天也還依然在孜孜不倦地拔著他的野草。
只不過因為上次劉十一和劉小丫在田地里打架,好不容易長起來的一片苗被壞了不,他也把這些被壞的苗全都拔了下來,還在空出來的田地上擺出了一個小型的麥田怪圈,中間/了一長長的樹枝,不知是在祭奠死去的苗還是在搞什麼奇奇怪怪的招神儀式。
總之,每拔一會兒,喬鏡就停下來,默默地盯著那個樹枝發上一會兒的呆,雙眼漆黑無神,宛如一個機人在吸收著天地靈氣,等到吸收完了他便再度重啟,繼續低下頭拔野草。
劉十一:“…………”
他真的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輸給這樣的人。
“喂,”他沒好氣地喊道,“你呢,別拔了!”
喬鏡抬起頭,在看到劉十一臭臉的那一刻,青年那雙漆黑無神的大眼睛終于煥發出一警惕的神采。但他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盯著劉十一,覺得這人今天肯定又是來挑事的。
“村口有人找你,”劉十一實在是不想在喬鏡面前喊景星闌大人,就算他在心里承認自己確實混得沒喬鏡好,但是口頭上是打死也不會服輸的,“他你把書稿帶上,接你去城里榮華富貴了!”
說到最后,劉十一的語氣還是沒忍住帶上一酸溜溜的怪氣。
喬鏡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人應該是景星闌。
他拍了拍手上的塵土,從田地里上來,微微朝劉十一點頭說了一聲謝謝,便朝家的方向走去了。似乎完全沒把劉十一之前的挑釁放在心上。
劉十一著他的背影,心一時間五味雜陳。
他忽然明白早上自己在村里看到村長時,老人為什麼要對他說“后生啊,沒事多去祠堂了解些咱們老祖宗的事,對你將來會有幫助的”這句話了。
劉家村的祖上當初一路從北方南逃過來,途中損失了不知道多錢財家產,就連族人也因為長途跋涉死了好幾位。但無論境遇如何艱難,那本記載著祖上幾代歷史的族譜,都被同行最德高重的老人保管著,從北方完好無損地帶了過來。
最終,它被存放在了村的祠堂,供后人跪拜祭祀。
劉十一還記得,小時候過年時,村老人總會用巍巍的手拿起那本族譜,向他們朗讀祖先留給后人的警句,雖然當時的先生說這句話是出自于圣人之言,但就連朗讀的老者本人也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只不過是代代傳承下來的儀式而已。劉十一更是對這種活異常厭煩,每次都會溜去和小伙伴斗蛐蛐。
“君子訥于言而敏于行。先行其言而后從之……”
本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和“讀書”兩個字沾邊的劉十一,卻在接到喬鏡后,第一次讀懂了這兩句話的意思。
喬鏡回了一趟家,在收拾好書稿后,很快就來到了村口,一眼就看到了景星闌正無聊地用路邊的狗尾草逗著那匹瑪瑙,還弄得馬兒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他無奈地走過去:“怎麼突然讓我去城里了?”
景星闌看到他,二話不說,先張開雙臂給了喬鏡一個用力的擁抱。
“別,”他悶聲道,“幾天不見了,讓我充充電。”
喬鏡:“……我又不是充電寶,問你呢。”
“我也沒辦法啊,”景星闌嘆氣道,“誰知道放在家里的書稿竟然會被皇兄看見,我當初真是烏,一下子就猜中了。他現在對你特別興趣,這一面,你恐怕是不見不行了。”
喬鏡呼吸一窒。
他的腦海中瞬間浮現出了一幅自己站在千人大殿上,朝著金鑾寶座上的九五之尊跪拜的畫面。
……雖然對于這位九五之尊,他腦補出來的是當初那位導游小哥的臉。
但是如果要讓喬鏡當著那麼多朝臣的面接問話,說真的,那還不如一刀咔嚓了他。
大概是注意到了喬鏡蒼白的臉,景星闌忙安道:“放心,我已經說服他私底下見你了,反正他現在也基本把王府當做皇宮后花園,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男人的語氣明顯也有淡淡的怨氣,“到時候就相當于吃個家宴,不用張。”
“……就我們三個?”
“就我們三個。”景星闌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聽到這里,喬鏡的表勉強好看了一些。
他自暴自棄地想,反正就是見一面,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皇帝的本名什麼?”他問道。
景星闌:“梁乾澤。他看了你的文之后,除了想見你一面之外,還有就是讓我在出版的時候把文名和所有書稿里的‘梁’字都改古字,避諱當朝,你應該不介意吧?”
被擅自改了稿子,喬鏡反倒一下子心平氣和起來了。
“這件事確實是我欠考慮了。”他說。
因為在《大梁朝紀事》這本書,筆者總是自稱夏朝,什麼繼承上古夏朝風,夏朝開國多多年云云,喬鏡寫作的時候腦袋里也總想著夏朝,竟然忽略了這麼重要的事,“所以,陛下只是改了古字,沒有直接改名字,或者止出版?”
“沒有,”景星闌笑著說,“我跟你說過的,他是個很開明的君主。”
他把喬鏡扶上馬,自己也翻坐了上去,拽韁繩。
喬鏡窩在他懷里,呆呆地盯著前方的道路,不自覺地矮了幾分:“等等一下,我還沒準備好——”
這馬背上比他想象的還要高啊!
“放心,不會讓你掉下去的!”景星闌大笑起來,在他后揚鞭一甩,“駕!”
“出發,去面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