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他生再怎麼寬厚仁義,心裡被迫時時繃著一腔疑慮和戒備,也會像一條夾著尾的喪家野狗,哪怕對那一點人間溫得快要死了,也要心驚膽戰地一次一次推拒。
長庚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強烈的念頭——他要去找沈十六,他必須當面問清楚這位義父是何方神聖,有什麼居心。
然而他卻終於沒有走出充斥著腥味的繡房,剛一走出門口,他竟然就已經膽怯了。
“對了,”長庚茫然地想道,“沈先生平日裡偶然流的見識才學,怎會是個久試不第的落魄書生呢?”沈十六雖然遊手好閑,卻是一副世家公子的氣度,哪怕寄人籬下,也不見毫落魄困窘……怎麼會是個普通混混呢?這些事他心裡本應早就有數,可一閉上眼,想起的始終是沈十六撐著頭,在病床前守著他的模樣。
如果那也是虛假意——探頭探腦的老廚娘一見門開,忙陪著笑臉湊過來:“爺,今天……”長庚雙目赤紅地看了一眼。
老廚娘被他的眼神嚇得一哆嗦,好一會才緩過來,著口抱怨了一句:“這是要幹什……”話沒說完,看清了屋裡的景。
老廚娘僵住了,隨後踉蹌著往後退了三步,一屁坐在了地上,引頸長嚎,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厲尖。
而與此同時,城中突然響起了尖銳的警報。
不知是誰釋放了城樓中的警報哨,那兩尺多高的長哨卷著紫流金染過的白氣,“嗚”一聲沖上雲霄,尖鳴水波般飄搖出三四十裡,劃破了雁回城十四年的慘淡寧靜。
正在埋頭整理鋼甲的沈易抬起頭,下一刻,沈家大門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沈易一把從地上撈起鋼甲上卸下來的重劍。
“是我。”
沈十六低聲道。
沈易沉聲道:“蠻子們提前手了?”這一句話問得短促而低沉,半聾的沈十六卻一字不地聽見了:“巨鳶上有蠻人的細作,回來的那艘船上藏的不是我們的人。”
沈十六一邊說著,一邊馬不停蹄地闖室,在床邊舉掌下劈,整個床板一聲巨響,裂了兩瓣,那床板下竟是空的。
一套暗的鐵甲竟然橫陳於木板下。
沈十六的手靈巧地撬開了鋼甲口上的暗格,從中取出一面玄鐵令牌,手指被森冷的玄鐵令牌映得發青。
他驀地轉過來,那爛泥一樣總是不直的腰不竟像把鐵槍,大開的門外吹過的風掀起他輕薄素的青衫,仿佛是懾於他上森冷的殺意,打著卷地與他肩而過。
十六道:“季平。”
“季平”是沈易的字,從未在外人面前過。
兩人平日裡為了一點家務事沒鬥打鬧,親得像真兄弟,此時,沈易卻後退一步,麻利地半跪在地:“屬下在。”
“既然他們提前來了,正好我們趁收網——我把四殿下托付給你了,先送他出城。”
沈易:“是”。
沈十六飛快地取下外和床頭一把佩劍,轉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