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庚彬彬有禮道:“打擾大師了。”
了然又做了幾個手勢,他不管幹什麼都有一種行雲流水般的仙氣,讓人一點也覺不出這啞僧的局促。
小沙彌在旁邊解釋道:“師叔說他看見四殿下就覺得投緣,讓您以後如果得空,去護國寺坐一坐,必以好茶相奉。”
長庚客氣道:“自然。”
了然和尚向長庚出手,長庚不明所以,猶豫了一下,將自己的手遞了過去。
了然便在他手心寫道:“殿下信我佛否?”長庚不像顧昀那樣討厭和尚,這些僧人上出世清靜的氣質讓他一見就心生好。
但他也並無信仰,因為毫無概念,不了解,也就談不上信與不信。
長庚不想當面駁了然的面子,便只是笑。
了然隨即了然,不以為忤,反而出了一點笑容,在長庚手心一字一字地寫道:“未知苦,不信神佛,幸哉,大善。”
長庚一愣,年正對上啞僧如包萬象的眼睛,突然覺得自己心裡的沉屙被對方一眼便穿了,一時間,烏爾骨、秀娘、真假難辨的出、難以啟齒的妄念全都流水似的從他心裡過,被那“未知苦,不信神佛”八個字一箭穿。
了然對他合十一禮,正要離去。
長庚卻突然住他:“大師,日後我會去護國寺拜會的。”
了然笑了笑,領著他的小沙彌飄然而去。
正這當,到了暖閣中大鐘報時的聲音,輕快的樂聲響起,長庚驀地回頭,見座鐘十二道小門以此打開,鑽出了十二個小小的木傀儡,有拉琴,有跳舞的,還有引吭高歌的,歡歡喜喜地唱完一首,鞠了個躬,又轉轉回了小門中。
熱鬧都塵埃落定了。
這天之後,顧昀就過上了比先前還要早出晚歸的日子——隆安皇帝的意思是派他代表大梁,同西洋教皇的使者簽訂通商條約,現在西域邊境開通一個集市,倘若順利,就再將商路打開一點。
這樣一來,他馬上就得準備啟程了,顧昀在京城和北大營中間一天要跑幾個來回,走之前還得擺平戶部,盯著這一年配給軍中的紫流金額度,忙得不可開。
正月十六那天,顧昀和沈易照常晚歸,已經訂好了第二天就要離京,兩人有些事要商量,便一起回了侯府。
沈易:“皇上怎麼把加萊熒也給我們押送了,不怕我們半路上宰了那蠻子世子?”顧昀苦笑道:“皇上駁回了我今年增加紫流金配給的奏折,說是靈樞院從洋人那師了一種新傀儡機,可以代人耕種,神得不行,畝產能增加一半,今年打算先在江南推廣——紫流金又多了一項出,實在分不出來了,我能怎麼說?玄鐵營還能與民爭利嗎?皇上又說,玄鐵營是國之利,短誰也不能短了咱們,所以將蠻人加的那一歲貢撥給了我們,你說我還敢那蠻人世子嗎?”隆安皇帝的意思很明確——加萊世子掉一汗,玄鐵營的鐵怪們就不用燒紫流金了,你顧昀自己推去。
沈易想了想,無言以對,只好氣得笑了。
兩人越過侯府看門的鐵傀儡,沈易問道:“對了,你明天要離京的事,跟四殿下說好了嗎?”顧昀了鼻子。
沈易:“怎麼?”顧昀低聲音,在他耳邊道:“我跟他說我陪皇上去香山,明天晚上不回來住,一會萬一見了他,記著別給我穿幫。”
沈易沉默片刻,慨道:“……大帥,你真有種啊!”顧昀也苦惱,自從他無意中出一點自己可能要回邊疆的意思,長庚整個人就不對了,以前練武是勤,現在了玩命,頭天還把手腕震傷了,腫得饅頭一樣,下午又不管不顧地去箭,嚇得教他武藝的師父天天找顧昀告罪。
顧昀覺得長庚有點太粘他了,別人家的父子也這麼麻麼?棉襖太了,把他穿出一熱汗來,實在是個熨帖的負擔。
兩人並肩走進侯府,一進門,卻發現這個點鐘了,侯府居然燈火通明,誰也沒睡。
一個花紅柳綠的小丫頭炮仗似的從裡面沖了出來,回頭喊道:“大哥大哥,侯爺回來了!”顧昀愣愣地想道:“侯府什麼時候有姑娘了,莫非門口大柳樹了?”再仔細一看,“小丫頭”居然是曹娘子,他將自己盛裝打扮了一個小娘子,還是個準備歡歡喜喜過大年的小娘子。
顧昀納悶道:“你們幹什麼?”“長庚大哥說今天是侯爺壽辰,特意囑咐大家夥都等您回來呢。”
曹娘子說道,“沈將軍也來了,正好能一起吃面。”
沈易聞言一口答應:“好,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說完,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顧昀一眼,巧妙地用目傳達了自己的意思——你這個騙子,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