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楚無奈,只能跟著它走了過去。
然而,還沒等走到跟前,衛楚就聽見了疑似崽的嗚咽聲。
他有些難以置信地加快了腳步,俯撥開元宵平日里的藏之——
“這些……這些都是你的孩子?”
看見破布窩里一團的乎乎的黑白花小狗崽兒,衛楚的眼底浮現出幾分難掩的喜,眉梢盡是笑意。
上個月他將元宵撿回來的時候,還當它是只微胖的流浪狗,沒想到,竟是已經做了母親。
元宵興地圍著衛楚轉圈兒地跑,黑亮的眼珠像是藏了期待。
衛楚蹲下子,出手,想要那幾只還沒睜開眼睛的小東西:“再過幾日,我便會有更多的時間來這里照看你們了。”
可還沒等到狗崽兒圓鼓鼓的腦門兒,他便收回了手,低頭瞧著自己染滿鮮的手掌。
衛楚站起,緩步走到湖邊,抓著前的袍襟避免沾水,彎將手臂浸寒涼的湖水中,輕輕晃了晃。
沉沉月上水面,映出紅的漣漪。
不知這鎮南侯府的地下埋著什麼稀奇的寶貝,別的水都凍得邦邦的,唯獨這銀曲湖還能在三九嚴寒的天氣里保持著波粼粼的形態。
衛楚被腹間的疼痛拉扯得低低吸了口氣,他下意識地轉移了注意力,去想其他的事。
狗窩里有他之前沒見過的碎布,估計是口是心非的亡極為它們準備的。
亡極倒還有心,但凡比他早回到侯府,都會替他前來查看一下元宵的況。
“你的傷口再不理,怕是看不到小狗崽子長大了。”
說曹,曹到。
“那護衛的刀上有機關,”衛楚低低咳嗽兩聲,引得傷口再度洇出來,“是我大意。”
亡極清楚衛楚的手,能在近搏斗中將他傷這副模樣,絕非等閑之輩,豈是大意二字能解釋得通的。
但衛楚的劍下,也從不走生魂。
衛楚洗凈手,走回到狗窩邊上,把饅頭掰小塊喂給元宵,又了點碎末渣渣湊到狗崽兒們的邊:“皮傷而已,并無大礙。”
狗崽兒們聞見香味兒,頓時不約而同地叼住衛楚的指尖,卯著勁兒吮吸起來。
見衛楚看都沒看自己一眼,亡極也不惱,自顧自地挪到亭檐邊,垂下一只隨意晃著的黑靴。
“咱也不知道你的腦子是怎麼想的,這麼喜歡到撿貓撿狗。”
亡極稍長衛楚幾歲,可形骨架卻比衛楚愈加纖細削瘦,心也灑得不像是在侯府中隨時準備送命的死士,話多得不行:“等你半天了,就算酉時過半的工夫也該回來了,這都戌時了,你就沒被京稽衛逮到?”
衛楚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亡極聳聳肩,心知衛楚那個眼神的意思便是——“他們如何逮得到”。
“在路上瞧見兩只白貓吵架,”衛楚的臉上難得地出了些許不好意思的表,“我瞧著有趣,便多看了一會兒。”
亡極輕輕巧巧地從亭子上跳下來,略一躬消去沖勢,順手抱起了不停地用腦袋蹭衛楚手臂的元宵,有一下沒一下地著狗頭:“你一介鎮南侯府死士,執行完任務不回府,半路上看貓吵架?”
衛楚覺得有些難為,皺了皺眉,不悅地抬眸瞪了一眼亡極,“你還有什麼事嗎?”
聞言,亡極立刻出一副很傷的樣子:
“喂,我好心來給你送藥的,你就這麼對我?”
衛楚輕咳一聲:“那……把你的外衫下來。”
亡極:“???”
亡極:“你要做什麼?”
“給它們寒。”
衛楚徑自低頭整理著自己已經下來的外衫,給元宵和它的孩子們加固狗窩。
亡極見狀,只能罵罵咧咧地將最外層的裳扯了下來,然后郁悶地甩在衛楚的手邊:
“給它們寒?那你怎麼就不怕我凍死?”
在那個不見天日的死士營中,亡極自與衛楚一起相依為命地長大,故而跟時常都是一副漠然態的衛楚便沒有那麼多的距離,即便衛楚寡言得像個啞,他也愿意樂呵呵地待在一邊自說自話。
不過亡極卻是知道自己在衛楚心中的分量的,臭小子雖然不說,可每次從外面回來的時候,都會給他帶香甜的糖糕和飽腹的饅頭回來,喂完養在后院的元宵后,再面無表地丟給他。
地位與小狗難分伯仲的亡極并不覺得丟臉,甚至引以為豪。
“幸虧你我二人過幾日便可轉去影衛營了,聽說影衛兄弟們的裳又好看,又暖和。”
亡極長長舒了口氣,滋滋地倚在欄桿上仰頭天,自然沒有注意到聽到這話的衛楚手上作一頓,默不作聲地抿了下。
鎮南侯府的護衛有兩種,為主人送命的死士,保主人命的影衛。
死士營里所有人的本能與天都是鮮和殺戮,他們日日向死而生,然后在下個黎明時分,再繼續如飛蛾撲火般,奔向一個全新未知的修羅地獄。
二者的重要在這樣的定位上高下立見。
但鎮南侯府的死士營中每年都會有兩場比拼,一是為了去蕪存菁,而另一個目的就是,將從這些只會殺人的死士中,選出兩名最優秀的來作為護主的影衛。
沒有人會愿意在死去后連完整的尸都無法保留,甚至連個姓名都沒有,本無法在這世界上留下自己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人的本質是貪生怕死,就算是已經簽下生死契約的死士也不例外。
所以在這場慘烈的角逐里,除去名利地位之外,便是留下全尸的優待。
很幸運,衛楚和亡極在年關將至的冬日里,獲得了為影衛的機會。
但無人知曉,拼死從死士營中廝殺出來的衛楚,為的卻不僅僅只是擁有和旁人一般公平存活的權利。
衛楚的思緒被亡極毫不客氣地打斷:“我若是沒猜錯,你定是又將金瘡藥藏到了別,不曾帶在上。”
作為無父無母、無依無靠的死士,他們本就不懼生死,更別提普普通通的傷口給他們帶來的痛苦。
可令亡極到意外的是,在死士營中一向能扛能打的衛楚,最害怕的玩意兒竟然是苦的湯和治病的傷藥。
果然,衛楚聽見他的問話后,不由有些心虛,聲音不大地回了句:“剛好用了而已。”
亡極懶得破他的謊言,徑自手懷去掏藥:“你說你連死都不怕,為何偏偏害怕用藥呢?”
衛楚的聽力極好,雖有料窸窣,可卻仍是敏銳地抓捕到了亡極指尖到瓷瓶的聲響。
他心下一驚,忙不迭地就按住腹前的傷準備擺亡極的糾纏,口中還死要面子地為自己解釋道:“胡說,我怎會怕吃藥,我只是……”
死士營中所派發的傷藥質量極差,雖然能夠起到止的作用,但上藥時所遭到的苦楚和再經歷一次傷時的疼痛幾乎分毫不差。
因此每當這個時候,衛楚是非常不愿意再咬著牙忍一遍這種滋味兒的,他寧愿在這種況發生時,將自己浸在湖水中,讓寒冷帶走上的炙燙痛意。
亡極把瓷瓶放在元宵跳起來也夠不到的及腰欄桿上:“阿楚,明日過后,我們便是影衛了,從此只需要護住世子一人,我們需得康健無虞。”
由于從小在死士營中長大,加之極為出眾的外形,衛楚沒被那些了齷齪心思的死士所擾。
死士營中止斗,無論因何緣由,只要兩個死士了手,那麼他們就都會被死。
衛楚不是個優寡斷的,因此在往日的生活中,他但凡遇到這種況,都會鉆了死士法則的空子,并不對其手,而是直接幫前來擾他的人,去掉那作的穢。
深陷在污濁糜爛的世界里,沒有人比在其中的死士們更想活得好一些。
明日過后,他們不用再日日夜夜地躲藏在黑暗中伺機行,不會再去經歷死士營中那些骯臟的屠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