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好
臺另一邊的熄滅了很久,此時已經快要兩點了,外頭一片寂靜,正是安眠的好時候。
陸郁將合同看了兩遍,簽上自己的名字,合起來往書桌上一扔,向後靠在椅子上,半闔著眼,食指摁住太,在通亮的燈火下愣了一會,有些疲憊。他睡不著。這是一種治不好的病,或許才開始在他年紀小的時候只是心理問題,只是沒人注意到這個郁的陸家小爺和他的母親出了一樣的問題。日長天久,陸郁在無人的角落如同狂花一般肆意長大,心理逐漸影響到生理,病得越發嚴重。可惜的是,秋子泓的病只是殺了自己,陸郁卻是要了別人的命。
他前世從外人沒正眼瞧過的陸小爺一路走到淮城人人皆知的陸三爺,手上沾滿了,其中也有人命。陸郁不在乎,也沒放在心上。可報應最後卻應在了裴向雀的頭上。
那場車禍是人為的。他年輕時曾置過一個背叛者,因為報警判不了幾年,陸郁為了殺儆猴,直接人打折了他的,扔到了江裡喂魚。這件事瞞的很嚴實,外人都不清楚。那人有個兒子,不知道真相,千辛萬苦只查出來陸郁殺了自己的父親,要陸郁賠命,卻找不到機會,最後只好裝作疲勞駕駛,開了一輛小卡車撞了過來。
死的人卻是裴向雀。
陸郁終於相信世上有因緣果報了,他不認為自己做錯了,可是欠下的殺孽總是要還的。後來,他替佛祖重塑金,許願裴向雀下一輩子能夠平平安安,順順利利,最重要的是要在奈何橋邊等著自己,別走的太快。
結果是陸郁有幸走了回頭路。所以這輩子他打算洗干淨手,不再用從前的法子了。
他想要睡了。
安眠藥擱在順手的屜裡,拉開的時候純白的瓶子咕嚕嚕的滾到手邊,陸郁擰開瓶蓋,咽下去了兩粒,漸漸有了些睡意。他這時候才二十四歲,對安眠藥的抗藥還不太強烈,比較管用。而遇到裴向雀這個為自己心打造的「藥」後,更是一片也沒吃過。可陸郁臨死前,離裴向雀離開也不過兩年,安眠藥已經對陸郁毫無用了。
大概是他吃的太多了。
太過清醒理智的人是不會做夢的,連幻影都不會有,而陸郁有時候會很想做夢,因為夢裡有裴向雀。
不過現在不同了。陸郁心想,他此後都不必再做夢了。夢裡的裴向雀比不上隔壁那個鮮活的,總是笑著的裴向雀。
第二天一早,裴向雀長久以來養的生鍾督促他準時起床。
洗漱完了之後,裴向雀對著廚房裡的鍋碗瓢盆發了愁。他以前一直在工地上干活,包吃包住,沒接過做飯這件事。現在驟然自己獨立生活,首先,怎麼填飽肚子都是個問題。
裴向雀拿出干癟的錢包,將錢來回數了兩遍,了拳頭,做了一個決定。
他打開門,向小區外的小超市走過去了。
寧津的天亮的晚,日頭向東,天邊的雲朵染著橙紅。陸郁睡眠淺,覺敏銳,兩間房離的又近,對面一有靜,他立刻就醒過來了。
陸郁站在靠近走廊的窗戶邊,過磨砂玻璃,恰好能瞧得見裴向雀圓圓的後腦勺。
即使是個後腦勺,都很可。
沒過一會,裴向雀從走廊裡慢吞吞走過來,手上拎了一個大袋子,有點吃力,停在房門前,從口袋裡掏出鑰匙,捅了一下,沒開。
裴向雀有點著急了,額頭上沁出些微汗意,手上有點拿不住鑰匙。
陸郁靠在門後,等鑰匙聲漸漸大了起來,才終於站定腳步,理了理領帶,起打開門。
他稍稍皺著眉,門推開一半,沒抬眼,只是頭有一沙啞,「怎麼了?」
裴向雀自然是聽不出他話語裡的緒,直的脊背瑟了一下,他太張了。
他沒能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可也能猜得出大概,估計是大清早把人吵醒了。
自己這才搬進來不到一天,可能就要產生鄰裡矛盾了。
裴向雀握著拳頭,想著抱歉這兩個字的音節該怎麼說,轉時服與塑料袋,發出好大一聲,鞠了個躬,頭都要埋進地下,「抱歉!」
這是他自以為的。
對面的陸郁只聽到他講,「抱抱?」
他心裡一,幾乎忘了下一步該講什麼話了。
不過幸好陸郁頗為克制,並且從前和裴向雀相得久了,對於他的語言能力非常了解,估計是因為太張記錯了。
陸郁的手搭在門框上,微微笑著,心安理得地收下這句「抱抱」,接了一句,「嗯,給你抱抱。」他說這話仿佛兩人關系親,而不是還互不相識。
這是欺負裴向雀是個聽不懂話的小傻子。
大概是由於此時太張,裴向雀將這兩個字錯誤的發音深深記在心頭。此後很久的一段時間,他真的以為,「抱歉」這兩字是念「抱抱」的。
陸郁知道他聽不懂,又說:「沒有關系。」他重復了幾遍,裴向雀才算是明白過來,不好意思的直起了腰。
陸郁朝裴向雀看了過去,他才十六歲,年模樣,還未長開,約能瞧得出五生的好,眉眼秀致婉約,深的瞳孔像是一潭汪著的泉水,紅齒白,映著羽一般的鬢發,十分人,是那種只要仔細瞧上一眼就錯不開的貌,與陸郁上一輩子的記憶相差不遠。只有一點,原來雪白的皮卻像是在墨水裡染了一遍,差不多同發梢一個了。加之裴向雀又有點營養不良,瘦瘦弱弱的,臉頰上沒,下尖的厲害,就像一只灰撲撲的,才過完沒存糧的冬天的小麻雀。
陸郁一怔,他回憶起從前第一次見面,裴向雀渾上下都是雪白的,是一支才折下枝頭的百合花,輕輕一似乎都能掐的出水。
倒不是因為裴向雀長得不如以前好看,只是陸郁心裡很捨不得,總想著以後得把裴向雀養的白白胖胖的,才是他該有的模樣。
裴向雀輕輕皺著眉,有些疑。
陸郁這個人一貫郁,對著裴向雀卻是一如既往的好脾氣,出一個溫的笑,慢慢地將話重復了幾遍。
「你這是怎麼了?」
裴向雀有點害,只是皮黑瞧不太清楚。他仔細豎著耳朵,終於在第三遍時聽明白了,但話又很難講出口,手忙腳地從口袋裡掏出紙筆,匆忙地寫下一句話。
「對不起,早晨吵到您了。用這樣的方式是因為我的耳朵和嚨有點病。」
他曾經和很多人解釋過自己的病,可很有人真的覺得這是一種病,所以為了方便,還因為不想再被人私底下嘲笑傻子了。裴向雀已經不再試圖同別人描述解釋自己的病了,而是找了個耳朵有問題的借口。
反正不會有人在意他是到底生了什麼病。
陸郁手接過來看了,筆稚而,他著那一行字下頭寫,「沒有關系。你在外面怎麼了?」
裴向雀抿了抿,還是寫,「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門好像打不開了。」
陸郁的筆尖一頓,寫出一行流暢漂亮的連筆字。
「那我幫你看看?」
裴向雀稍稍歪著腦袋想了一下,點了點頭。
陸郁的量高,站在裴向雀的邊,又刻意近,幾乎將他整個人都籠進了自己的影子裡。他彎腰裝模作樣地看了一會,卻沒什麼效,皺著眉尖寫,「可能是鎖芯壞了。要不然我打個電話業來修一修。」
裴向雀沒怎麼和人這麼親的接過,他的頭頂才到陸郁的肩膀,因為要讓出地方方便檢查,蜷在一旁的角落裡,腦袋正對著陸郁的口,都能聽到對方呼吸氣的聲音。
好,好張啊。裴向雀心裡一直默默地張著,甚至連遞過來的紙都沒有看見。還是陸郁用紙朝他臉頰邊扇了扇風才如夢初醒。
他沒有道理拒絕好心鄰居的幫助。
打完電話後,兩個人在門口等了一會,現在還早,估計開鎖的師傅還沒有上班。陸郁便提議去自己家裡坐著,休息一下。
裴向雀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刻答應下來。
陸郁則氣定神閒,並不著急。他太明白他的脾,又又天真,平生最不忍心拒絕別人的好意,即使是上一世,自己折斷了他的翅膀,將他鎖在籠子裡,為只為自己一人歌唱的金雀,都因為自己願意耐心同他說話,而從沒有反抗過。
從早晨弄壞了大門的鎖芯,到現在每一步,裴向雀的每一個決定,都在陸郁的意料之中,他會以前世完全不同的方式與裴向雀相逢。
最後裴向雀還是點了頭,跟著陸郁走進了隔壁的房門。
雖然這間房子是和另一間同時定下來的,可裴向雀的那間經過仔細的重新設計裝修,與這套房子大不一樣。不是說不好,只是冰冷冷的缺了點活人的煙火氣。
陸郁倒了杯水,擱在裴向雀前,面對面坐下了。兩個人獨一室,如果不說話氣氛總是有點尷尬。
裴向雀拿起玻璃杯,十分客氣地寫了句謝謝,才端起來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起來,陸郁看似是不再看他,其實目一直落在裴向雀的上,覺得他和只小麻雀一樣啄著水。
此時太已經從東邊升上天空,屋灑滿了,非常明亮。
陸郁撐著下,拿起紙筆寫了一句話,緩緩遞到裴向雀眼前。
裴向雀拿起來,一怔。
上頭寫著,「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你也不知道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