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杰得到母親吩咐,頓時對著兩人深深作了一揖,兩人慌忙將其扶起,見眼前的年雖年,可眉宇間卻俊朗不凡,英堅毅,像極了他父親。
孟余捋須微笑,道:“大公子好相貌,倒是像極了元帥年輕的時候。”
安氏聞言,則站起子,對著孟余與夏志生斂衽行了一禮,兩人一驚,頓時拱手道:“夫人行此大禮,真真是折煞了屬下。”
“孟先生與夏老都是嶺南軍中的老人了,又深得夫君重。我這婦道人家,倒是有個不之請。”
“夫人請說。”
“杰兒今年已十三歲了,這些年來跟著妾流落在外,過著苦哈哈的日子,連大字也識不得幾個,他的父親能文能武,又豈能有這般不中用的兒子,妾只愿日后,兩位多多提攜,好讓杰兒也不至于與他父親相差太遠。”
安氏話音剛落,孟余忙道:“夫人請放心,公子乃是元帥長子,便是嶺南軍中的帥,屬下定是竭盡全力,扶持帥。”
夏志生當即也是俯首,與孟余一道,一腔忠心,萬死不辭。
安氏見狀,心頭懸著的大石總算是落了下來,拉著兒子,對著兩人深深拜了下去。
后營中,主帳里的燭火徹夜不息。
姚蕓兒已經醒來,自醒來后,便抱了自己,在床角,連一個字也不說,唯有眼淚一直掉。
袁崇武守在一旁,瞧著這樣,只覺得心如刀割,卻實在說不出旁的話來,兩人坐了許久,直到姚蕓兒哭累了,噎起來,袁崇武方才一嘆,起不由分說地將一把抱在了懷里。
“蕓兒,是我對不住你,你有氣,只管往我上撒,別慪著自己。”袁崇武出手,為將臉上的淚珠拭去,眼下的這個局面,他也是從未想過,他也并不想去解釋什麼,也不知自己還能說什麼,去安懷中的子。
“他們,真的是你的妻兒?”姚蕓兒隔了許久,方才抬起眼睛,對著袁崇武問道。
袁崇武點了點頭,道:“不錯,他們是我的妻兒。我十六歲時,父母便為我聘了妻子,在我十八歲和二十歲時,得了這兩個孩子。七年前,我領軍與凌家軍開戰時,他們被凌家軍擄去,我以為……他們已不在人世,不承想,還有相見的一天。”
男人的聲音低沉而艱,說到最后一句,卻帶著淡淡的沙啞,似是在嘆造化弄人。
“那我……算什麼呢?”姚蕓兒著他,有大顆的眼淚順著的眼眶里落下,短短的一夕之間,摯的夫君不僅娶過妻子,更有兩個孩子,姚蕓兒想起白日里見到的年,他瞧起來已是十二三歲了,竟比自己小不了幾歲。如今想起,只讓心痛如絞,不知所措。
袁崇武將箍在懷里,他向來最見不得哭,此時面對的淚水,更是讓他不知該說什麼,他能說什麼,他又能怎麼說,所有的話在此時都顯得蒼白無力。
到了后來,姚蕓兒的眼睛已經哭紅了,猶如兩只小小的桃子,袁崇武一手攬著的后背,另一手則將的小手握在手心,微微收。
姚蕓兒合上眼睛,心里依舊悲苦難言,開了口,聲音沙啞而微弱:“往后,我就是妾了,是嗎?”
“不,”男人的聲音沉穩,道,“你是我的妻子,沒有人能改變。”
袁崇武語畢,則出大手,為姚蕓兒將淚珠拭去,烏黑的瞳仁迥深黑亮,一字字地告訴:“姚蕓兒,你記住,我這一生,定不負你。”
那短短的八個字,個個擲地有聲,而袁崇武在說完這句話后,遂站起子,道了句:“你早些休息。”而后,便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營帳,大步離去。
姚蕓兒著他的背影,知曉他定是要去見他的發妻與兒子,坐在那里,唯有燭將的影拉得老長,捂住了,只覺得孤苦無依,偶爾抑制不住地嗚咽。
兩個孩子都已經睡著,安氏輕手輕腳地為他們將被子掖好,長子的容貌酷似他的父親,雖然如今年歲尚小,可眉宇間已有了幾分英堅毅。而次子的容貌則更像,清秀白凈得多,默默地凝視著兩個孩子,思緒卻飄到了許多年前。那時候的,與袁崇武還只是嶺南一對平凡的庶民夫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兩人雖是父母之命,妁之言,但親后,袁崇武勤勞肯干,又有手藝,就連地里的活也做得好,家里的日子雖不富裕,但也還算殷實,就連村里那幫同齡的姐妹,都羨慕嫁了一個好夫婿。
袁崇武子冷,平日里話不多,但無論待,還是待孩子,卻都是真真切切的好。現在都還記得,在孩子年紀小的時候,家里無論有什麼好吃的,他向來是從不沾口,全都省下留給和孩子。就連那年嶺南蝗災,家里沒米沒糧,他不得不去城里,給府服苦役,得來的糧食卻也是一口也舍不得吃,是從城里連夜趕了幾十里山路回來,將那袋糧食給,讓熬些粥給孩子喝。
而他自己的腳,早已鮮淋漓,被路上的石子劃得模糊,一直都不知道,當年那幾十里崎嶇不平的山路,赤著腳的他,究竟是怎麼走的。
若日子能一直這樣過下去,雖說苦了些,但他們一家人終究是在一起,其樂融融,父慈子孝,夫妻間雖無花前月下,卻是年夫妻,老來伴,也并非不好。要怨,便也只能怨那天殺的府,若不是家中良田被奪,公婆慘死,與袁崇武至今也還會是嶺南一對相依相守的夫妻,又哪里會分別七年,又哪里會有別的人與一道伴在袁崇武邊?
安氏閉了閉眼睛,想起姚蕓兒,只覺得心頭酸,白日里雖是匆匆一瞥,卻也能瞧出那子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容貌甚,最為要的,便是袁崇武待昏厥后,那眼底的焦灼,狠狠刺痛了的眼睛。
從沒見過他那樣子。
自嫁與他為妻以來,從沒見他失過分寸,從沒有。
雖然明白這些年來,自己夫君的邊不會沒有人,可卻怎麼也沒想到,那子竟會如此年輕。安氏微微苦笑,出一雙糙干枯的手,這雙手在這些年來,獨自育兩個兒子長大,早已不復從前的白,輕上自己的臉,已年過三十,雖仍細膩白皙,可自己知道的,的眼底早已布滿了細紋,就連頭發間也略有白霜,老了。
在仍然英矯健的男子面前,早已老了。在年輕貌的姚蕓兒面前,更是被比了下去。
安氏凄楚一笑,將手垂下。聽到后的聲響,微微一,即使分別多年,卻仍是記得男人的腳步聲。
回過頭來,就見袁崇武魁梧的軀立在那里,燭將他的面容映得模糊不清,籠罩著淡淡的影。
“相公……”安氏站起子,剛要邁開步子,可見男人不聲不響地站在那里,想起他白日里拋下自己母子,卻將姚蕓兒抱在懷里,心底便是一慟,那腳步便是無論如何也邁不開了,一聲“相公”剛從間喚出,便停下步子,微微別開了臉。
夫妻兩人七年未見,如今驟然相見,卻皆沉默不語,安氏的心一分分地寒了下去,曾想過無數次與夫君重逢的形,卻不料,竟是如此。
袁崇武走到榻旁,見兩個孩子都已睡,他在榻前坐下,靜靜著他們,一言不發。
分別時,袁杰不過六歲,袁宇只有四歲,如今七年過去了,兩個孩子都早已不似他記憶中的樣子,他瞧著自己的兩個兒子,心頭卻又有一恍惚,怎麼也無法將眼前的兩個兒子與自己記憶中的小兒融合到一起去。
他終出手,上兒子睡的面龐,汪洋般的眼瞳里,種種神,溢于言表。
“這些年來,辛苦你了。”袁崇武收回了手,轉過子,對著一旁的安氏言道。
安氏轉過子,強自將自己眼睛里的霧水下,搖了搖頭,輕聲道:“如今能與相公重逢,之前的那些苦,便算不得什麼。”
袁崇武沉默片刻,方才道:“終究是我負了你們母子,虧欠你們良多。”
安氏著他深雋的面容,腳步卻不由自主地向他走近了些:“這一切,都怨不得相公,要怨,便也只怨凌肅。”
安氏聲音本來極為溫婉,可在說到最后那一句時,卻又出無盡的怨懟,就連眼瞳中,也是深不見底的恨意。
若非凌肅,又怎會與袁崇武夫妻分別,的兩個孩子,又怎會與父親父子分離,他們母子三人,又怎會流落在外,吃了這麼多年的苦。
袁崇武聽到“凌肅”二字,深邃的面容依舊不聲,他沒有說話,隔了良久,終開口道:“眼下凌家軍境,兩軍隨時可能開戰,我已命人打點好一切,送你們母子去秦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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