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兒咯咯地笑著,乎乎的小手摟著父親的頸脖,男人的眉梢眼角俱是慈,在兒的臉頰上親了親。宮里的人全知道,這個孩子是皇上的掌上明珠,這孩子兩歲的時候,袁崇武竟用正殿的名字作為兒的封號,喚為元儀公主。
安氏的眼瞳終是從那一家三口上收回,角勾起一抹蒼涼的苦笑,輕聲道了句:“你說得沒錯,我還有杰兒和宇兒。”
語畢,安氏的臉已慢慢恢復如常,對著翠玲淡淡吩咐了一句:“走吧,咱們回宮。”
翠玲連忙答應著,臨去前回眸一瞥,就見皇上一手抱著公主,另一手則攬著姚妃的腰肢,與平日的不茍言笑、威勢凌人判若兩人,此時的他哪有點皇帝的樣子,分明只是一個慈的父親,溫的丈夫。
翠玲微微一嘆,不敢再看下去,跟在安氏后,向著玉茗宮匆匆走去。
回到宮,安氏眼皮一跳,不料竟瞧見了袁杰。
見母親回來,袁杰當即俯行了一禮。安氏已多日不曾看見他,此時見到了孩子,心頭自是歡喜,趕忙要宮人去張羅了些袁杰吃的點心,自個兒則領著長子,在旁坐下。
“你父皇賜給你的宅子,還住得慣嗎?”
袁杰抬了抬眼睛,道:“您不必擔心,父皇賜給我的宅子在京師算是拔尖的,比這皇宮都好。”
安氏角浮起一笑意,似是十分欣:“這就好,你父皇心里還是記掛你的,你在軍中可要爭氣,萬不可違逆你父皇。”
袁杰勾了勾角,不以為然:“孩兒每次進宮,母親說的都是這幾句話,也不嫌膩。”
安氏瞧著兒子的神,深知兒大不由娘,自己說得多了,難免弄巧拙,當下便微微一笑,剛要說幾句別的閑話,卻見袁杰轉過來,又言道:“父皇如今賜我宅,也不過是他自己圖個心安,以為這樣就對得起我了。”
安氏聞言,心頭微微一凜,道:“你這話是如何說的,你父皇為你納了丞相家的小姐,賜給你良田宅,又如何對不起你?”
袁杰黑眸閃過一抹戾,向著母親看了過去:“等姚妃肚子里的孩子落地,整個天下都是他的,我如今的這些東西,和這個天下相比,又能算得了什麼?”
安氏眉心微蹙,斥責道:“杰兒,母親與你說過多次,你若真想要這個天下,便安心在軍營中穩扎穩打,戒驕戒躁,若整日里盡將心思放在這區區后宮,又如何能大?”
袁杰揮了揮手,冷聲道:“母親不必每次都與孩兒千篇一律地說這些話,母親就不想想,等姚妃生了兒子,父親定會親自栽培,將此子扶上帝位,我即便有丞相扶持又能如何?這天下間,又有誰能比得過父皇?”
“姚氏肚里的孩兒,也不一定就是兒子……”
“母親何苦自欺欺人,張院判已診出了姚妃這一胎,定是男孩!”
安氏心頭一,立時喝道:“這話是誰告訴你的?”
袁杰見母親相問,遂別開臉去,顯然不愿多說。
安氏看出了眉目,臉已漸漸變了,對著兒子道:“母親聽聞你這些日子日日前往丞相府,這些話,是不是出自溫天之口?”
袁杰起先支吾了片刻,最后實在架不住母親的問,遂將那日在丞相府,溫珍珍對自己所說的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母親。
安氏聽完兒子的話,頓時又氣又怒,“啪”的一聲,打了兒子一掌,罵了一句:“混賬!”
袁杰捂住臉,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臉紅、氣得渾抖的母親。
安氏指著兒子的鼻尖,手指控制不住地抖:“母親前些時日便聽聞你日日前往相府,只當你是年氣盛,母親也知那溫珍珍貌,絕非尋常男子所能抵擋,可母親想你為皇子,又隨你父親征戰多年,絕非貪之輩,怎知你竟糊涂至此,被人以迷了心智,生出這般不知好歹的念頭!”
袁杰倏然站起子,比安氏還要高出一個頭來,道:“孩兒如何不知好歹,父皇心里兒沒有我們母子,若咱們不為自己打算,咱們還能指誰?”
安氏氣得心口發疼,一手抵住案桌,支撐著自己的子,聲道:“逆子!你被溫天父利用,卻不自知,你當你父皇是什麼人,他豈會容得你們在背后作祟,若要他知道你有這般念頭,你還有命在?”
袁杰面狠,對母親的話置若罔聞:“溫丞相做事向來謹小慎微,孩兒亦會萬事小心,只要他將孩兒立為太子,孩兒便會留守京師,豫西戰事吃,只等他與慕玉堂兩敗俱傷,到時候……”
袁杰眸心暗紅,猶如嗜一般,后面的話他沒有說,但安氏卻也明白。
的臉難看到了極點,眼見著親子醉心權勢,只微弱地開口:“杰兒,他是你父親!”
袁杰聲音低沉,一字字道:“從他將凌肅的兒封皇妃的那一日起,孩兒便再未將他看作父親!”
“你不能這樣……”安氏搖著頭,一把攥住了袁杰的手,“孩子,你聽母親說……”
不等母親說完,袁杰便出了自己的胳膊,道:“母親,您不必多說,與其讓孩兒出生死,跟著父親打下天下,眼睜睜地看著他將這天下給姚氏的孽子,不如要孩兒拼這一次,就算輸了,孩兒也不后悔!”
安氏一怔,瞧見兒子眼底的眸,那是堅定的、炙熱的、不顧一切的,心下打了個寒噤,一時間,竟說不出旁的話來。
袁杰移開眸,向前走了兩步,他的聲音沉靜,眼眸更黑亮如墨,道了句:“他只當給了咱們榮華富貴,給了咱們食無憂的日子,便能心安理得地與那個妖婦廝守在一起,也未免欺人太甚!”安氏看著兒子的背影,只覺得手足酸,竟連開口說話都變得艱困難起來。
“當年在嶺南,若沒有你父親,你我母子早已死,是你父親拼死從府搶了口糧,才將你救活。你六歲時,咱們母子被凌肅擄去,也是你父親不顧生死,去敵營相救。就連你在燁,誤闖凌家軍的陣地,還是你父親舍將你護在下,替你擋了一箭,他因著那一箭,差點失了命,孩子,你不能……你不能這樣對他……”安氏心中悲苦,眼見著親兒如此,淚珠便一滴滴地往下掉,上前,轉過兒子的子,讓他看著自己的眼睛,接著說了下去。
“就連你如今的一切,也都是你父親給你的,你的‘飛騎營’,你的帥,你的親事,你的府邸,這些全是他給你的,如果沒有他,你什麼都不是。”安氏眼神凄苦,搖了搖袁杰的胳膊,道,“杰兒,你醒醒,不要被旁人的話迷了心竅,你為了一個人,便要暗地里殺君弒父,這是要天打雷劈的。娘雖然盼著你有出息,盼著你能出人頭地,可娘從沒想過要你與你父親為敵。你聽娘一句話,只有你父親活著,才能護得了你,若沒有了他……”
安氏心頭一寒,一個字一個字地告訴兒子:“如果沒有他,別說這個天下,就連這條命,你也是保不住的,你懂嗎?”
袁杰眉頭微蹙,一把揮開了母親的手,卻道:“母親不必啰唆,孩兒心頭有數,今日前來,亦不過知會母親一聲,軍中還有事,孩兒改日再來向母親請安。”
見袁杰走,安氏慌了,一把扯住兒子的衫,幾乎淚如雨下:“孩子,算娘求你,把那些念頭都收起來,不要做傻事!”
袁杰筆直地看著母親的眼睛,卻低聲言了一句話來:“若母親答應兒子一件事,兒子,便再也不這些念頭。”
“什麼事?”安氏口而出了三個字。
袁杰眼眸黑亮,宛如利刃,每一個字,都似是從牙齒里蹦出來一般,對著母親道:“只要母親能想法子,將姚氏肚子里的孽種除了,父親一直沒有別的子嗣,孩兒便甘愿等下去,等著父親不得不將皇位傳給孩兒。”
那一句話仿佛一個霹靂,炸在安氏耳旁,驚愕不已地看著眼前的長子,臉雪白,似是不敢置信自己的孩子會說出這般話來。
“那是你弟弟。”安氏嗓音沙啞,好不容易才吐出了幾個字。
袁杰一記冷笑,不以為然道:“孩兒的手足,只有宇兒一個。”
安氏面如死灰,輕輕搖了搖頭,對著袁杰開口:“孩子,咱們不能做傷天害理的事,凌肅已經被你親手斬殺,咱們的仇已經報了。”
袁杰臉暗沉,撂下了一句:“母親當年為了孩兒,不惜出賣父親,葬送四萬條人命,也沒聽母親說過傷天害理,如今不過一個孽種,母親便諸多推辭,既然母親不愿襄助孩兒,那便當孩兒今日不曾來過,一切就由孩兒自行籌謀。”
安氏聽到這句話,臉上的神便越發難看,說慘無人也不為過,看著眼前的親子,只覺得一顆心千瘡百孔,不由得合上了眼睛,喃喃了一句:“報應,這都是我的報應。”
安氏睜開眸子,全上下,到都疼,尤其是一顆心,更是絞來絞去,幾乎失去知覺。
待袁杰走至宮門口時,安氏終是開了口,喚了句:“站住!”
袁杰回過頭去,就見母親的面已漸漸恢復,他一語不發地走至母親邊,母子倆沉默良久,袁杰終是沉不住氣,剛喚了一聲:“母親……”
不等他說完,就聽安氏用極低的聲音,緩緩言道:“娘會遂了你的心,為你將所有的威脅盡數除去,但娘要你答應我,你永不可背叛你父親,你能做到嗎?”
袁杰眼眸炯亮,立時道:“只要父皇愿將皇位傳給孩兒,孩兒自會效忠于他。”
安氏閉了閉眼睛,靜靜地說了下去:“你且安心回營,記住母親的話,無論發生何事都要沉著應對,不要人挑撥。”
袁杰的心思全然不在這些,當即道:“母親準備何時下手?”
“此事需從長計議。”安氏看著孩子,叮囑道,“切記,不要溫天擺弄,等你父親離京時,若如溫珍珍所說,溫天會提議將你立為太子,你一定要一口回絕,不留任何余地,你只需說你父親正值盛年,那些要他立太子的人其心可誅,也萬萬不要留在京師,你要隨你父皇前往豫西,半步不離他左右,明白嗎?”
袁杰眉頭蹙起,心下卻有些不解,可著母親的眼睛,他終是將所有的疑慮下,對著母親言了句:“孩兒記下了。”
將兒子送走后,看著孩子的背影,安氏的雙手微微輕著,那一雙手,已沾滿了太多鮮,袁杰說得沒錯,多添一條,又能如何……
念及此,安氏的雙手抖得越發厲害,到最后,就連子也控制不住地哆嗦,剛轉過,大顆大顆的淚珠,便順著眼眶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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