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杰說到這里,聲音已沙啞得不樣子,他閉了閉眼睛,間苦難言,強烈的悔與恨侵襲而來,讓他控制不住地握了手,進泥土里去。
“母親一直教導孩兒,要孩兒敬父親,照顧弟,在軍中穩扎穩打,踏踏實實地走好每一步,是孩兒急功近利,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一心想要登臨大寶,將父親取而代之。”袁杰的手指因著用力,骨節已泛起青白之,指甲里更滿是泥土,“若非如此,孩兒也不會中了溫家父的圈套,聽信溫珍珍的讒言,竟存了謀反的念頭,母親為了讓孩兒懸崖勒馬,才會對姚妃母子下毒手。”
“一切,都是孩兒的錯,”袁杰雙眸紅,對著袁崇武深深叩首,“還父親置孩兒,讓孩兒為母親,為自己犯下的那些錯事贖罪。”
袁杰跪在那里,一不,這三年來,他心俱是了極大的折磨,每日里面對母親的墳墓,悔恨便如同一把匕首,日日夜夜地刺著他的心,無數個孤苦無依的夜晚,兒時的回憶便總會一幕幕地涌腦海,那時的母親領著他們兄弟躲在深山,也是這般的木屋,過著食不果腹、不蔽的日子,可有母親在,母親總是會為他們兄弟撐起一片天,給他們一個溫暖的家,不惜將自己的手變得干枯皸裂,用無盡的母育著他們兄弟長大,而今慈母已逝,留下的,卻只有兒子無盡的愧悔與思念。
袁崇武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兒子,許久沒有說話。他還記得,當年在嶺南,袁杰出生時,安氏是難產,產婆曾問過他保大還是保小,他略一猶豫,終是要保大人。本以為和這孩子無緣,可不料最終卻是母子平安,當他第一次將這孩子抱在懷里時,聽著兒子響亮的哭聲,卻不知所措。他當年畢竟也才十八歲,還沒如今的袁杰年紀大,每次聽孩子哭,他也是厭煩的,可到底還是要把孩子抱在懷里,不為別的,只因那是他兒子,那是他的骨,是他袁家的骨!
嶺南的冬天冷得厲害,仿佛能把人的骨頭都凍掉,家里又窮,生不起炭,他只得一趟趟去山上砍柴,即便如此,晚間也還是冷的,小小的嬰孩不住,需大人整夜地揣在懷里。
即便過了二十年,他也還是記得,那時候的袁杰猶如小小的貓兒,溫溫的小子倚在他的臂彎,他一夜夜地抱著兒子,用自己的膛為兒子抵冬夜的冷,一天天地看著兒子在自己的懷里長大,他亦是從剛開始聽到孩子哭,心頭便厭煩,而漸漸學著做一個父親,眼見著孩子那樣像自己,他不是不疼!
許是時日太久,久到連袁杰都忘了,在自己兒時,袁崇武也曾馱過他,去摘樹上的野果,也曾抱過他,去田里干活,也曾一只手便將他高高舉起,這些回憶,終是湮沒在這些年的歲月里,遠去了。
袁崇武收回目,依舊不發一言,只將袁杰從地上單手扶了起來。
“父親……”見袁崇武神不明,袁杰低聲喚道。
袁崇武沒有說話,他的目落在兒子面龐上,著袁杰磊落分明的面容,言了句:“如今邊患四起,朕會命你駐守邊疆,好自為之。”
說完,袁崇武終是轉過子,一步步走出墓園。
“父親!”袁杰的聲音再次響起,袁崇武回過頭來,就見袁杰筆直地看著自己的眼睛,聲問出了一句話來,“您還記得母親的閨名嗎?”
袁崇武點了點頭,吐出了三個字:“朕記得。”
袁杰忍許久的淚水,這才終于滾落了下來。
明霞,明若晚霞,他記得。
晚間,元儀殿。
何子沾走進,便上前跪下行禮:“皇上。”
袁崇武抬起眸子,言了句:“不必多禮。”
“謝皇上。”何子沾站起子,拱手道,“不知皇上召末將進宮,意為何事?”
袁崇武凝視著眼前的將,緩緩道:“朕命皇長子駐守邊疆,今后,他便在你麾下。”
何子沾心頭一驚,連忙道:“末將不敢,皇長子份尊重,末將只怕……”
不等何子沾說完,袁崇武遂打斷了他的話:“朕將他送往邊疆,意在磨礪其心,如今邊患四起,他若有心殺敵,自然是好。但朕要你切記,戰場上刀槍無眼,朕不希他有何閃失。”
何子沾黑眸一震,躬道:“皇上放心,末將縱使拼著命不要,也定會護皇長子周全。”
袁崇武點了點頭,沉默片刻,方道:“留心他的一舉一,萬不可將兵權給他,你可明白?”
何子沾抬起頭,便迎上了袁崇武深邃銳利的黑眸,他心頭一凜,霎時懂得了皇帝的意思,只沉聲道了四個字:“末將明白。”
袁崇武聞言,對著他揮了揮手,示意其退下。
何子沾卻并未離開,而是俯抱拳,道:“皇上,末將有一事不解,皇上恕罪。”
袁崇武卻淡淡一笑,言了句:“你是想問我,既然讓他去駐守邊疆,又為何不給他兵權,并要你留心他的一舉一?”
何子沾不敢不答,道:“皇上莫非是對皇長子,還有戒心?”
袁崇武聲音沉穩,不疾不徐地道了句:“天家并無骨至親,他是朕的兒子,他的子朕最清楚。朕可以給他金銀珠寶,也可以讓他封地為王,唯有兵權,朕若給了他,無異于養虎為患。”
何子沾心頭了然,抱拳道:“皇上圣明!”
袁崇武聽了這四個字,淡淡勾,眉心卻浮起一無奈與蕭索,何子沾看在眼里,又道:“皇上,末將斗膽再問一句,既然皇上心知皇長子的脾,又為何要將他安置在軍中,何不將其放逐,一勞永逸?”
聽了這話,袁崇武雙眸似電,筆直地向著何子沾看去,何子沾心頭一怔,立時垂下了眸子,跪在了地上:“末將逾矩。”
“他再不好,也是朕的兒子。”男人聲音暗沉,以手了眉心,對著跪在地上的何子沾淡淡道了句,“下去吧。”
“末將告退。”何子沾再不敢多說什麼,起離開了大殿。
待何子沾走后,袁崇武站起子,就見窗外明月高懸,整座宮殿清冷無聲,夜如墨。他默默站了一會兒,方才大步向著玉芙宮走去。
三日后,便是中山王袁宇與淑儀公主的婚事。
中山王袁宇乃皇上次子,自極皇上寵,又兼之淑儀公主乃皇后親甥,這一門婚事自是極盡排場,冠蓋京華,袁崇武忙于國事,婚禮諸事便都由姚蕓兒一手持,事無巨細,一一過問,務必要盡善盡。
親當日,帝后賞賜珍寶無數,更在京師中為中山王敕造了中山王府,以留小夫妻回京后居住。
袁宇畢竟已年封王,在京師不可久留,親七日后,便領著新婚妻子,與帝后辭別。
袁崇武著如今長大人的次子,與其旁清秀純樸的兒媳,心頭自是欣,與姚蕓兒一道,將佳兒佳婦送出城門。
城樓上,姚蕓兒倚在男人的臂彎,兩人著中山王夫婦一行越走越遠,直到夫婦倆的輦車了一個小黑點,姚蕓兒眼眶微微一紅,出胳膊環住袁崇武的腰,輕聲道:“相公,大妞在我邊長大,如今嫁人了,我還真是舍不得。”
袁崇武環住的子,微微一笑道:“若舍不得,往后時常召他們回京,也就是了。”
姚蕓兒“嗯”了一聲,又想起袁宇相貌俊秀,溫和博學,實在是個好夫婿,念及此,心頭便舒緩了些,亦抿一笑道:“宇兒是個好孩子,大姐若是在天有靈,也能放下心了。”
袁崇武點了點頭,見城樓風大,遂側過子,為姚蕓兒將風擋住,兩人四目相對,姚蕓兒角噙著清甜的梨窩,鬢發間的步搖被微風吹著,發出清脆的聲響。
“大妞已經出嫁了,接下來便是二妞的婚事了。”
袁崇武聞言,便啞然失笑,了的臉頰。
姚蕓兒將臉頰埋在他的膛,抬眸去,就見錦繡河山,一無際。
“在想什麼?”見不出聲了,袁崇武扣住的腰肢,低聲問道。
姚蕓兒凝視著如畫的江山,小聲道:“我在想,若等十年后,我年紀大了,相公還會像現在這般喜歡我,對我好嗎?”
說完,姚蕓兒抬起眸子,眸清清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又言了句:“相公會不會嫌棄我?”
袁崇武聽了這話,委實哭笑不得,只低聲笑起,俯在發間印上一吻,聲音是深沉的溫:“我比你年長十四歲,你若老了,我早已了糟老頭子,還不知是誰嫌棄誰。”
姚蕓兒聞言,忍不住莞爾一笑,將眼眸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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