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罰
楚桑淮收到消息之後臉沉了一瞬,卻沒有立刻返回營地,而是在林子裡兜轉了半天,打到許多獵後才悠然駕馬歸來,此時已經夜,帳篷前佇立著的一群人已等候多時,分別是楚驚瀾、謝邈和謝淵,還有一些守衛和宮人。
除開楚驚瀾,其他人的臉都不太好看。
待楚桑淮行至跟前,衆人紛紛下跪行禮,視綫頓時如削竹般矮了一片,那隻咽了氣的白額吊睛虎就這樣出現在楚桑淮面前,一支白羽箭正中額心,沒有任何掙扎的痕跡,見狀,楚桑淮角微微勾起,帶出一沉冷的笑。
「許久不曾見過皇弟開弓了,沒想到還是這般準。」
楚驚瀾面上無波無瀾,平聲道:「區區陋技,臣愧不敢當。」
「皇弟這就是過謙了。」楚桑淮走過去拔下那支箭羽在手中端詳了一陣,卻沒有他們起,「朕記得當年先帝也曾就此誇獎過你,你亦不負衆,每次都拿下了首,就像今天這樣。」
漸漸從老虎的額頭流了出來,染紅了剛冒出芽的青草,腥氣撲鼻,非常難聞,然而沒有人顧得上去捂鼻子,就連垂首靜立的宮人都察覺到皇帝另有深意,於是悄悄掀起眼簾向楚驚瀾,等著看他如何應對。
楚驚瀾星目微斂,大半邊臉被籠罩在篝火的影下,緒模糊,教人看不分明,但一張口,每個字都咬得極爲清晰。
「皇上,陳年往事臣已經記不太清了,今日拿下首乃是意外,幷非臣之技法有多高超。」
楚桑淮眉峰微揚,勾勒出一道濃黑的薄翳,形再一轉,整個人都沉了夜之中,擺迎風獵獵翻飛,著連火都無法熨暖的冷之氣,莫名令人膽寒,可就在這時,旁邊冷不丁地傳來了叩頭聲,聲音略重,連泥土都下陷了幾分。
「啓稟皇上,一切皆因微臣不慎驚猛虎而造,更連累王爺陷於險境,微臣難辭其咎,懇請皇上責罰。」
邊上的謝淵臉霎時變得極爲難看,雙手攏在袖中,極力忍才沒有上前去把謝邈拖開。
這個蠢貨,知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把罪責攬到自己上不要,可別拖累了謝家!
「這麼說來你確實有罪。」楚桑淮幽然轉,卻把目投向了謝淵,似笑非笑地說,「不知謝卿認爲該如何置你的侄兒?」
謝淵心裡咯噔一跳,忙不迭伏下了子道:「臣惶恐,小侄差點害死王爺,理應按罪論,臣固然於心不忍,但國法當前,臣爲兩朝老臣又蒙皇上重用,豈能在這種事上偏私?只是小侄之過與臣沒有教導好有極大的關係,還請皇上公正置,允許臣代小侄過。」
說罷,他磕了個響頭,伏地不起。
謝邈聽完這一番話臉沒什麼變化,眼神卻漸漸沉了下去。
謝淵的話聽起來冠冕堂皇大義凜然,不知裡的人還以爲他是位多麼正直又護小輩的人,實則不然。按理來說,正常人的第一反應通常是爲小輩罪,即便不了罪也要想盡辦法減輕罰才對,可他整段話裡沒有爲謝邈辯駁過半句,反而定死了謝邈莽撞害人之罪,結尾那句話更是做足了表面工夫——若皇帝真的公正置,又怎會讓他代謝邈過?
到底是條老狐貍,狡猾至極。
在場的幾個人基本上都心中有數,卻沒有人揭穿他,楚桑淮更是被激起了興的覺,只見他把手中箭矢往謝邈肩頭一搭,有一下沒一下地晃悠著,那銳利的箭鏃就在謝邈的頸脈上來回,仿佛隨時都有可能劃破皮,鮮狂涌,令人看得汗都立了起來。
「謝卿此言有理,但朕覺得既然皇弟沒事,也就不必重罰他了。」楚桑淮轉過頭向那隻老虎,似乎突然來了主意,輕輕鬆鬆地笑言道,「這樣吧,這老虎本就是皇弟該領的彩頭,可這皮被浸污了也用不了了,不如就讓謝邈彌補皇弟一張皮吧。」
此話一出,再配合他的作,頓時驚出謝淵一冷汗——難不他是要了謝邈的皮?
也怪不得他會如此想,先前宮裡一個小太監不慎打破了書房的花瓶,最後就是活生生被割下皮死的,其他類似炮烙淩遲的殘酷刑罰也不,都不算是新鮮事了,只不過後宮裡面向來黑暗,謝淵聽了也沒在意,如今竟然用到了前朝的臣子上,他是無論如何都沒料到的,當下就有點著急了,若是讓別人知道他的親侄兒在眼前被以極刑,他卻沒能攔下來,那他今後還怎麼在朝中混下去?
電火石間,謝淵也沒想太多就急急開口了:「皇上,還請您……」
「皇上,臣既是無意中殺這隻白額吊睛虎的,自不敢討什麼彩頭,只是擾了皇上的興致,臣自知有罪,請皇上責罰於臣。」
楚驚瀾沉穩的聲音劃過衆人耳簾,清若裁風,鏗鏘有力,謝邈不由得抬眼去,只見他面上一片凜然,如臨百仞之淵而毫不懼,不知不覺,他的心神亦肅定下來,正再次請罪,楚桑淮卻將那箭簇往邊上一擲,勾著笑了。
「這是怎麼了?一個個的都來請罪,不就是宰了隻老虎麼?」
三人皆噤聲不語,偌大的草坪上彌漫著令人窒息的靜默。
楚桑淮笑得愈發深邃,瞅了他們半晌,道:「這樣吧,朕替你們想個折中的法子,謝邈行爲魯莽,傷及皇親,降二級,皇弟因此了驚嚇,不如就在家裡好生將養著,近日也不必參政了。」
空氣仿佛停止了流,謝邈臉微僵,楚驚瀾卻是沒什麼表,剛要磕頭謝恩,楚桑淮又說話了。
「哦對了,這彩頭還是要領的,不然也太不像話了。」他雙指一彈,召來兩個宮人吩咐道,「去拿兩個水晶杯來,各盛一杯虎給王爺和謝大人,讓他們去去晦氣,省得過幾天狩獵再撞上這不長眼的畜生。」
兩人微滯,旋即頓首道:「謝皇上開恩。」
要他們當著這麼多下人的面茹飲已是赤.的辱,可謝恩仍不可,因爲這已經算是最好的結果了。
楚桑淮看著他二人將那杯腥臭的虎如數飲盡,狹長的雙目微微一閃,邊同時出一縷森然笑意,之後便徑自掀帳而,步履中都著幾分暢快。
謝淵亦隨之起,深深地看了謝邈一眼,旋即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剩下的兩人都算是剛剛死裡逃生的,神卻不盡相同,謝邈轉頭朝楚驚瀾去,想從他臉上找出點蛛馬跡,可楚驚瀾只是漠然揮袖而去,連短暫的眼神流都不曾有過。
暮漸濃,一玉蟾高掛,毓蘭殿中仍是燈火通明。
夜懷央已不知在房走了多圈,就在地磚快被踏爛之時外頭終於傳來了門閂轉的聲音,匆忙往外奔去,正好撞進悉的膛裡。
「別慌。」楚驚瀾的聲音從頭頂晃進了耳朵裡,沉沉的令人安心,「我回來了。」
夜懷央一顆心歸了位,不由得深呼吸了幾口氣,猛然聞見一腥味,當即就彎下子嘔了起來。楚驚瀾眉峰一擰,立刻喚來月牙照顧,自己則迅速回房洗漱去了。
「晚上還好好的,怎麼又吐起來了?」月牙拈著帕爲去穢,隨後側過子拿來一盞溫水給漱口,眉眼間仍含著濃濃的憂,「小姐,您該不會是懷孕了吧?」
走廊邊某個瘦削的黑影立時剎住了腳步。
「別胡說。」夜懷央輕斥,聲音有些發虛。
「要不讓陸大夫來給您看看吧,老這麼著哪行啊……」
夜懷央不說話,直起子就往裡走,顯然還惦記著楚驚瀾有沒有事,月牙見狀嘟了嘟,也拿沒辦法,於是把東西收拾好就出去了,順道關了房門。
伴隨著嘩啦啦的水聲,楚驚瀾從浴池中拔而起,隨意裹了件就出來了,前還掛著幾顆水珠,夜懷央走過去埋進他懷裡,也不管是不是蹭了一臉的水,只聞著清爽的皂角味心裡便舒暢了不。
「你是不是哪裡傷了?」
想起剛才的腥味,夜懷央後知後覺地翻開他的裳四查看,他卻捉住的手按在前,低聲道:「沒有,罷了。」
「那就好。」綳著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此刻才覺腳酸,渾無力。
楚驚瀾知定是著急壞了,索攬著在圓幾旁坐下,然後手上的後背,讓慢慢平靜下來。
「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就撞上那隻老虎了?是不是謝邈引來的?」
心稍微鎮定下來夜懷央就像連珠炮似地問個沒完,楚驚瀾安地吻了吻,簡明扼要地說:「謝邈只是替罪羊,幕後黑手另有他人,是衝著我來的。」
「那……楚桑淮就這麼放過你們了?」
楚驚瀾笑了笑,若無其事地上了的臉頰,道:「謝邈被降了職,我最近也無須參朝議政了。」
夜懷央秀眉一剔,眼中溢出怒,爾後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迅速從袖間掏出一個指甲蓋大小的紙團放在楚驚瀾掌心,道:「天棲樓才遞來的消息,你快看看。」
楚驚瀾展開紙團一看,眸微微凝住,繼而輕笑道:「還真是及時雨。」
「那當然,我手下的人哪有辦事不利索的?」夜懷央傲然一笑,旋即瞇起了眸,「是不是該讓擎風那邊手了?」
楚驚瀾默然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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