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善擺手:「不,我瞧著那幫人很有些來頭,起碼也是哪個大富之家的老爺公子哥兒。唉,也怨我快,剛剛把詐的事當笑話說給他們,其中有一人聽了覺得新奇,立馬要去見識見識那個死而復活的人,我忙給攔下來了。東廂的屋子又破又爛,哪裏是他們的貴腳能踏足的賤地,而且萬一傳出去說我待一個半死的孩子,那我臉上豈不沒!」
真珠低頭稱是,但只去了片刻就回來了,焦急道:「師父不好了,真靜和何小姐全都不見了!到都找不到人!」
太善驚得從太師椅上跳起來:「怎麼回事?們人呢?不可能,兩個大活人,怎麼可能說沒就沒了,你快去問問誰看見們出去了!」真珠點頭剛要離去,太善又喊道,「慢著,你先去一趟後院,把觀里的年輕姑子點一點,找幾個能上枱面的,送去西廂伺候貴客們吃飯!」
於是,真珠又來到後院。剛進院門,二三十個年輕道姑,大的不到三十歲,小的才十四五歲,「呼啦」一下全都聚集到真珠邊,眼地瞅著的臉。
真珠哭笑不得地看著這些人,只見們清一全換上了銀白水緞子面鑲藍邊的道服,個個塗脂抹,描眉點,還有幾個在鬢邊簪了碗口大的金線,不倫不類的,比戲臺上的丑角還稽。
話說在水商觀中,一共給道姑發放三種道服,最好的就是們現在穿的這種銀白緞服,每人僅有一套,在重大的場合才統一穿著,比如,原定於二十日後的給何當歸超度的道場,就要穿這套最好的道服來撐枱面。其次是銀灰的棉佈道服,每人三套,平日裏接待香客,以及下山採購資時,專門穿給外人看。最普通的便是灰的麻長褂,每人有五六套,在觀里幹活兒時穿著耐磨耐髒的。
有道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也不用多說什麼,真珠在眾人中細細挑揀一番,找了幾個說話利索、懂得看人眼的年長些的道姑。那幾個十六七歲的小道姑見沒自己的份兒,吵吵嚷嚷地堵在院門口,纏著真珠不依不饒,大呼「偏心」。真珠只好補選了四五個小道姑,不太放心地囑咐們待會兒沉穩點,又們把頭上的花拿下來。
於是,十幾個年輕道姑嘻嘻哈哈地走遠了,真珠在後面瞧見那幾個小道姑重新把花簪上,無奈地暗自搖頭。們涉世不深,空有些小聰明,只道水商觀是個牢坑,可其實外面的世界才是真正的步步兇險,沒有一點腦子的人哪能活得長?
不過,們本沒人聽得進的話,反而嘲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算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各人有各人的緣法。路是自己走出來的,別人誰也不能替們走。
何當歸和真靜憑記憶找路,費了些周折才找到那個逃犯藏的草叢。撥開草叢,那人還是昏迷狀態,連姿勢都沒有改變過。
何當歸打量一番,只見他大約十歲左右的年紀,漆黑如墨的長發凌地披散在肩頭,蒼白的面容上,有著緻到讓人驚嘆的五。在這麼狼狽的況下,都不能讓人忽略他的容貌。何當歸和真靜對視一眼,同時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艷。
可這樣漂亮的一個孩子,為什麼會被錦衛的一群高手追殺?
何當歸翻過他的手腕,到他的手時覺得很涼,搭脈細細診了片刻后,開始毫不避諱地手去他的衫。
真靜低聲尖道:「小逸,你要幹嘛!」
何當歸抬起頭,無辜地眨眨眼:「當然是為他治傷了,隔著服怎麼上藥。」
真靜紅著臉說:「可是男授不親……」
何當歸白了一眼,嗔道:「在醫者眼裏,只有病人,不分男人人,何況他只是一個半大的小孩子。」真靜脖子,腹誹道,你不也是個半大的小孩子嗎。
何當歸完那孩子的上衫,又解下了他的子,逐步出了晶瑩白皙的膛、臂膀和大,得真靜側開頭。
何當歸俯仔細察看,全共有十一刀傷劍傷,肩頭和小的兩傷口最深,還在慢慢往外淌。好在全都沒有傷到臟腑,呈正紅,無毒。將下來的中乾淨的部分撕長條,蘸著之前在山澗中找到的一葉溪水,清洗了傷口的污,再把洗凈的山草碾碎敷在傷口上,用乾淨的布條包紮好。
真靜驚嘆地看著嫻的包紮作,練得彷彿做過無數次。真靜自問也不算是個膽小的,可見了這麼個人也不住抖,而何小姐是位大戶的千金小姐,為什麼這樣鎮定自若,為什麼還會做這些包紮傷口的事?以前究竟經歷過什麼?
想起師姐們私下議論的何小姐的那番坎坷世,真靜突然泛起心酸,握一下何當歸纖細的手臂,輕輕說道:「好人有好報,你今日救了一條人命,仙君一定會保佑你的。」
何當歸彎一笑,淡淡道:「不是我想救他,而是老天要救他。你看,這一種草龍芽草,大多長在河邊,而這一種草黃,大多長在沼澤地里。這兩種草都能止治創,上好的金創葯中也常加它們。本來我本就不打算救他,但卻在回去的山路邊,同時見到了這兩種草,你說,這不是老天要救他嗎?」
真靜搖頭,認真地說:「不對,我能覺得出,你救人的時候是一心一意地只想救活他。小逸,你是個真正的好人,比我們這些人都心善。」
何當歸把幾片草葉疊好,塞到那孩子的裏,方自幽幽道:「如果一隻螞蟻掉進水裏,拋一片樹葉就能救活它,這樣的事我會去做。可如果一個人掉進水裏,要跳下水才能救他,這樣的事從前的我會去做,如今的我……不論水多好,都要權衡利弊后再決定救不救。」眼角微潤,涼薄的笑意掛在邊,卻不達眼底,「假如我的『善心』僅能到一片樹葉的程度,那麼你說,這樣的我也算一個好人嗎?」
正說著,何當歸站起,開始慢慢自己的服——了外袍,又去中;了中,又去最裏面的小和背心;最後得只剩一個菲薄的小肚兜……真靜大驚失,從地上彈起來,張開手腳擋在和地上的人之間,萬分驚恐地瞪著,以為突然中了邪,聲音尖得像被踩住脖子的鴨子:「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你——你——你——要幹嘛!」
何當歸看著一副如臨大敵的狀態,不由失笑:「當然是把服給他穿,否則他即使不失而死,也會在今天夜裏被凍死。可是我外面穿的服是道袍,不能留給他,否則一旦讓差找到他,就會知道是道觀里的人救了他,你我在山道上曾遇見過差,也有充足的作案時間,絕對會被列為第一懷疑對象。而我裏面穿的小和背心是象牙綢所制,普通的道姑是絕對穿不起的,即使被差發現也不會懷疑到道觀和咱們的頭上。」
真靜一面嘆何當歸心思細,一面又地說道:「話雖如此,但子的小是何等矜貴之,你竟然毫不避諱地送給一個陌生男子穿。小逸,你分明就是刀子豆腐心,這難道也是你口中的一片救『螞蟻』的小『樹葉』?」
何當歸安靜一笑,不再多做解釋。著,空穿了一件外后,給地上的孩子披上的,再用幾片大闊葉將他嚴實地遮擋好。直到此時,他仍然是昏迷不醒。
何當歸讓真靜把們掏來的鳥蛋留給那孩子,於是真靜把所有蛋堆在地上,又猛然揶揄地一笑:「你大病未愈,連口正經飯也吃不上,這些鳥蛋可是你唯一的補品,這難道也是你所說的微不足道的『樹葉』?哈哈,那改天也送我幾片『樹葉』嘗嘗好不好?」
何當歸的頭大了,真是個多的小妮子,小小年紀竟是個婆婆,不去當婆牙婆的可惜了,做道姑真真浪費了大好人才。
兩人清理現場后離開,卻不知在轉後的那一刻,地上的孩子突然睜開了眼睛。
他有著一雙漂亮的眼睛,清亮得如同雪夜裏的燈火,過樹葉的隙,盯住那個離去的纖細背影,一瞬不眨地吸進墨黑的眼底。等們走遠后,他開始緩緩咀嚼裏的草葉,傷口的痛楚幾乎空了他的力,唯有上蓋著的布料的淡淡幽蘭香,為他帶來些許暖意。
小逸,是的名字……天漸暗,黃昏的天際燒著一片綿綿紅雲,倦鳥歸巢,真靜扶著何當歸回道觀。由於走了太多的山路,何當歸的腳傷比早晨更嚴重了,全靠撐著真靜的手臂才能往前走。
真靜嘆:「小逸啊,你不止本事好,心地更好,遇上你也是他的造化啊。如果這一番他能起死回生,你可就是他的救命恩人了……」
「你可記著,這些話在這裏說說就好了,一會兒回去之後,可半個字都不能再提了!」何當歸又鄭重囑咐了一遍,那些錦衛的高手們耳力驚人,如果被他們聽去一個字還了得。對他們那種人而言,殺死真靜和現在的自己,簡直比探囊取還輕鬆。
真靜的眼睛瞇一條月牙,搖頭晃腦地答道:「我知道知道啦!你都講了第八遍了,還說我是什麼『婆婆』,你還不是一樣,我是婆婆,那你就是公公……」
就這樣咬牙堅持著爬到山頂,剛走到道觀門口,太善就從裏面像踩著風火一般從裏面沖了出來。
半眼都不去看面容蒼白、走路晃的何當歸,只惡狠狠地瞪住真靜,彷彿馬上一口吃了都不解恨,怒罵道:「好你個沒臉的小蹄子,老娘以為你是個懂事的,沒想到從前竟是我瞎了眼!好一個吃裏外的蠢東西,才半天工夫不見,你就揀了個新高枝兒飛上去,學會欺師滅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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